无云天【CP完结】(51)

别说活人,就死人都没有一个。

一道卷着黄沙的风略过,木雕微微动了动,抬头看天色。荒漠中的天总是一丝云彩也没有,不蓝不碧只白得晃眼,到晚些时候是一种半明半暗的灰色,不甚清透。

覃中吕抬手拍向身侧小轿,掌风轻抖,将一顶小轿拆得稀碎零零落落地滚下沙丘,随后就转身走了。

沿着沙丘起伏一路行去,并不回头观望。

这一片沙地再度陷入一片静寂,过了许久,响起些微簌簌声息,忽而有一丛干枝戳出沙中,跟着被甩开去,一个身形从干枝黄沙之下拱起,猛然挺直脊背将自己拔了出来。不及喘息,不及坐倒,探身又向前扑去,两条胳膊都深深插进沙中掏掏摸摸,抓了几把干枝出来扔远,埋头仍是向下扒。

扒开一面干枝墙,扒到底下一件破皮裘,两手拽住,使尽了力气往外拖出一个人。

封平平用力太猛把自己也带倒了,抱着叶尉缭躺倒在沙地上,被撞得不轻。换过一口气,急忙从他身下挪出来,翻身跪坐到他身侧探看。

灰头土脸的,几乎不闻呼吸。

封平平一手按在他人中,一手探向颈侧,脉息尚在,只是十分微弱几不可查。按人中的手指更下了狠力,另一手撬开唇齿就要给他渡气。叶尉缭喉间忽然呛了一声,猛咳一下。封平平忙扶着他侧过身,拍着脊背让他往外呛沙。

他又没力气咳,干哑着呕了几声,懒懒地跌回去躺倒。

封平平稍稍安心些,也跟着坐倒,两只手扔捧在他脸上帮他拍打掉一头一脸的沙尘,他拍得仔细,手势也轻,一边专注地盯着他看。

“初六,”叶尉缭面色同天色一般黯淡,看着他的眼神也涣散无光仿佛并没看着,轻声道:“不怕,我还没那么快就死。我可是,跟崇堂先生学的内功心法,他抵御蛇毒最最有心得。我死之前,或许也能拖上一年半载……或许还能,为他正名……”

“别说这个了。”封平平道。

一年半载他是撑不到的,伤口在颈间,发作得太快了。

手底下摸着他的头脸如同寒冰一样,听他言语也是头脑糊涂得更厉害了,但凡他还稍稍有一丝清醒,也不会这么有什么说什么,不遮不掩,不欺不瞒。

封平平往他嘴里又塞了一把药,再把他几处穴道都点上,把他的皮裘遮严实。

站起来略略收拾了自己,腰间伤口缠裹一圈,背起他往前走。

叶尉缭趴在他肩上,有时张口喘息齿间细微地打颤,整个人往他身上贴得更紧些。双手紧紧扣在封平平肩头,也没剩多少力气,封平平就任他手指抠进皮肉。他冷成这个样子,头脑不清,手足知觉只怕也都麻痹了。

“初六,冷……”叶尉缭吸着冷气,颤声道。

一痛、二冷、三热,黑蛇蛇毒中者无救,寻常人只在第一重毒性发作痛也痛死了,撑到第二重已是罕有。封平平全力救治,原以为能在第一重拖延住,再徐图解毒。适才一番天塌地陷的折腾,竟然就发作到了第二重,便是救过来或许也不能保他周全。

封平平想到此处更是心急如焚,却也不能跟他说。

“没事,没事,再一阵就好了。”

再一阵到了第三重毒性,如堕滚水热油周身血脉沸腾,他脑子里只怕连初六也弄不清了。

全无它法,只能背着他大步向前跑去,出了沙丘凹口掉头东行往仪山折回。流沙卸力,他还背着个人,越跑越觉得迟滞,荒漠绵延不尽仿佛再也去不到尽头。

“啊——”

封平平长啸一声,拔腿仍是向前疾奔。

转过前头一座沙丘,听得声息有异,抬头在一丛干草旁看到了三匹马。想来是仲家三人的马匹,让地陷惊得远远跑开躲在这里啃食干草,其中两匹还被尖刺扎了,咧着嘴咴咴地叫唤,另外一匹聪明些,站开一边看着这两匹。

封平平心下稍慰,抢上去牵住了那匹聪明的,将另外两匹笨的也一一拽来拴在它后头,轻手帮它们除了刺,喂了些马背上驼着的食水面饼。背着叶尉缭跃上头一匹马背,取腰带拦了一道把他绑紧在自己身上,这才提缰打马,带着三匹马飞驰出去。

中间换了两回马,从天黑跑到天明再跑到天黑,跑出荒漠再跑进仪山,折向北,到北麓一座高峰近前跑废了最后一匹马,那马前腿一折,跪地翻倒,封平平两手向后托着叶尉缭,凌空翻身,稳稳地落下。

顾不上看一眼马匹,背着他就向山上奔去。将背上叶尉缭又多绑了一道,手足并用,沿着最快最险峻的一条岩壁窄道攀上去。

“……又爬山?”叶尉缭迷迷糊糊地问道。

他一路上昏睡过去好几回,再让马匹颠醒来,马匹颠不醒封平平就把他拍醒,时不时跟他搭两句话,他不说话封平平还要问他话,虽然两人问答之间多半颠三倒四互不相干,总是让他醒着。

“还冷吗?”封平平问道。

“困。”叶尉缭停了停,又道:“热。”

封平平心下一凛,探手摸他头脸,仍是触手生寒……难道他冷得糊涂了?又或者毒性自五内发作,已经是外冷内热?

至此更耽误不得,封平平拿出全副翻山越岭的本领,走兽一般沿山势忽忽而上。

最终攀到半山一处斜削下去的坡地,坡地上生着成片茂密树林,钻入林中,岩壁同树木掩映之下是一汪丈许方圆的清泉,泉水冒着缕缕白烟,泉边岩壁角落还有几处融雪未尽。

封平平走到泉边,终于把叶尉缭从背上放下来。

先帮他脱去皮裘,铺在泉边大石上扶着他坐好,再帮他脱棉袍。

“初六?”

叶尉缭似乎让温泉热气熏蒸得没那么僵冷,额头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水,面色渐渐透出暖意,红晕上面,人也清醒了些,睁大双眼看着封平平。

“这个地方只有我知道,没有别人。这泉中是热水,还有些药性,活血通络。黑蛇蛇毒发作到第二重,冷得久了手足皆损,要借这泉水冲开。”封平平耐心同他解释,掀开衣裳,低头看到他腰侧那一个深紫色的掌印。

“初六,别……”叶尉缭停下想了想,他只要神志稍复说话便这么前思后想,诸多顾虑。“别花这么多心思,别抱这么大希望,到头更难过。”

“泉水的确只能缓解第二重毒性,第三重倒发作更快……我知道,我不是白费心思。”封平平闷头说着,把他鞋袜都除了,把腰间佩刀也解下来。叶尉缭伸手按住他手,封平平盯着他,仍是缓缓拿开那把刀,放到他衣物一旁。伸手揽到他腰间,抱着他一点点往下去,放到泉水里。

叶尉缭头脑混沌辩不过他,索性由他,坐倒在水中仰靠岸边,让泉水蒸腾周身血脉暖过四肢百骸。僵硬的身躯皮肉仿佛都一一消融,化开,悠悠地散在这一泓泉水之中。

封平平把包袱解开摆上岸,脱了外衫,也坐进泉水里跟叶尉缭面对面。

“崇堂先生……”叶尉缭抬眼看一眼封平平,笑道:“我死都要死了,就让我提一提他吧。他是为了救我被黑蛇咬中,是为了救我而死。我如今也死在蛇毒之下,算是一报还一报。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初六,我只可惜没能多陪你一些时候,多带你过几天享福的日子。”

“你死不了。”封平平道。

“别犟。”叶尉缭道。

“你问我黑蛇蛇毒有没有解药,我现在回答你,药丸药粉药剂药方都没有但是仍有一线希望可以解,”封平平凝神望着他,肃然道:“我就是解药。”

“……嗯?”叶尉缭总觉有些不妥,坐直了些,紧贴着岸边想要站起来又没站住。

“覃中吕最早时候喂我吃药,后来喂我吃毒药,其中也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蛇毒。最后她把黑蛇蛇毒稀释百倍喂给我,我吃下去就接连昏睡数日,疼晕的,又冷醒了再冻昏过去,接着又烧得厉害,四肢百骸似乎都煮熟再放凉,好几遍。”封平平望着叶尉缭,轻手搭上,摸了摸他滚烫的脸:“你现在,就是远胜我那时百倍的难过,是不是整个人都从中烧起来了?是不是觉得皮肉都要烫烂了?”

上一篇:长河落日圆下一篇:落叶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