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带路的年轻人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身,冲柱间做了个请的手势。
柱间勉强抬起手整理了下自己缺了个扣子的衣领,眉目不动,唇角牵出一个礼节性的弧度,拖着缓慢的步子一步步走下楼梯,穿过一扇不高的窄门,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大厅的一侧。
大厅开阔,八根石柱分别于两侧列开,支撑起勾勒着华美壁画的高拱穹顶。石柱上雕刻着八只不同的巨蟒,盘绕成各异的姿态,栩栩如生。壁画上的美杜莎双翼张扬,姿态妖娆,蛇发蜿蜒旖旎,哪怕色彩早已黯淡,不少地方斑驳破碎,也依稀能相见那种神秘妩媚。墙壁上与绵密蛛网作伴的烛台燃着微弱的烛火,颤巍巍的照着这片近乎恢宏的空间。一道宽敞的深红地毯从正门口一直铺到了大厅尽头,在光滑坚硬的白色大理石地板上划出一抹妖冶的痕迹。
仅仅是这样的张扬布置,便已能窥得几个世纪以前住在这里的贵族是何等奢华,更勿论细节处描金的雕花与宝石的点缀。
地毯延伸到最后,越过一级台阶,臣服在一座贵气得如同王座一般的软椅下。柱间可以想见,这座城堡曾经的主人必然一度坐在这张软椅上,高举酒杯,颐指气使的享受着自己的财富与权力。
正座下方布置了一张红木圆桌与两把椅子,一瓶用蜜蜡封口的红酒伴着两个高脚杯安静的放置在桌面上。
空旷的大厅里,锁链拖拉的声音分外清晰,不断回响。柱间慢悠悠的走到桌子旁坐下,将手上垂着的锁链搭在膝头,抬手拿起桌上的红酒,手指摩挲了一下封口。他低头一嗅,闻到了淡淡的蜂蜜香气,随即道:“是吕萨吕斯酒堡的葡萄酒。”
稀稀落落的掌声从另一侧响起,柱间没有转头,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浑身包裹在灰色长袍中的男人来到了他的面前,在他对面坐下。
这一次男人并没有带兜帽,露出了那张苍白瘦削的脸,一双细长如蛇一般的眼睛泛着琥珀色的光,紫色的眼影给这张脸平添了几分阴郁。大蛇丸没有血色的唇抿出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微笑:“看来千手先生也很懂酒。”
柱间笑了笑,并不接话,将酒瓶递与他。大蛇丸去了蜡封,用旁边的开瓶器拔出木塞,将深红的酒水斟入高脚杯中,一杯推倒柱间面前,一杯留给自己。
“Cheers。”大蛇丸微微举杯。
柱间将手搭在膝盖上,向后靠着椅背,并不碰面前的酒杯,笑了笑:“你的待客之道很周全,可惜我不是一个喜欢拘泥于礼节的人。”
大蛇丸不紧不慢的呷了一口红酒,放下杯盏,看着对面那个从容不迫的男人:“不得不说,Professor Moriarty没有将您除掉,是他最大的败笔。”
“这话我已经听过了,”柱间淡淡道,“在格拉斯哥,你那个前来混淆视听的手下也这么说过,想必也是你们事先准备好了的说辞。”
“混淆视听?”大蛇丸阴恻恻的笑了起来,“看来您已经全都想明白了。”
“差不许多。”
“不愧是千手侦探,不过,您不觉得现在才推理出一切,太晚了些吗?”
柱间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杯红酒上,那种瑰丽的深红让他忍不住想起一个挺拔瘦削的身影,像是带刺的玫瑰,又像是嚣张的烈火。
并不算晚。
褪下手套,苍白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花岗岩上仔细摩挲,最后终于在某一处停顿了下来。斑低头凑近了些,想更仔细的查看,旁边带土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擦燃一根,蹲下身帮他照亮片刻的昏暗。
手指自上而下缓慢抚过,一根火柴很快就燃尽,但已足够他看清那道细微的痕迹。
不是裂痕,而是被机器切割后又粘合的痕迹。斑从袖口中抽出一柄短刀,干脆的刺入那道痕迹,用力一撬,带出些许碎石,再仔细观察,碎石中夹杂了些微黑色粉末,在苍白的手掌间显得分外分明。
男人低头嗅过,脑海里如有雪亮的闪电划破,照亮思绪中的所有阴霾。
“黑火药。”柱间开口,话语平淡,好似只是在谈论天气,“那些被你掉包窃走的石料看似被完好无缺的找回,实际上早已经被动过手脚。这批石料早在那间山中工厂里被掏空,填装进了黑火药,再以高明的手法封合。表面上与一般花岗岩没有差别,其实,它们早已成了一批危险的易爆物。”
大蛇丸听着他的推理,微微眯起眼,笑容中的赞许是假还真。
“那间所谓的仓库其实是个二次加工厂,墙壁上的机油污渍与外面的重物运输痕迹都很新,显然里面的机器是最近才被运走的,为的就是给人营造一种石料只是单纯被堆放在仓库里的错觉。我在工厂角落找到了一些黑色粉末与黄色粉末,那是碳粉和硫磺,制作黑火药的必备成分。
“从一开始你就安排好了一切,用高明的手法掉包石料,让伦敦政府束手无策,引起我的介入,再把线索一点点推到我的面前,让我发现被加工过的石料,运回伦敦。货船管理副手的尸体是你们故意暴露的,以此将我引到格拉斯哥;随即又是蓄意安排的狙击,那一枪明明有机会致命,却只是从我身边擦过,以此让我误以为是你们的心虚,确定了石料就在那里。再来就是山间仓库里那一场混淆视听的好戏,不得不说,你手下的人掩饰得太好,让我真的以为这场石料失踪只是一个针对我的阴谋,而忽略了一些细节。
“就连你与ProfessorMoriarty会面的那个晚上,你也知道我们在讲台下偷听。”柱间慢慢的说了下去,目光不变,“你用那封昭告你圣诞节抵达伦敦的信来诱导我们来窃听这场谈话,为的就是故意让我听见你的阴谋,再深入探察。你早知道我会去伦敦塔桥一探究竟,所以提前设下了埋伏,然后,将我带到了这里。”
“很精彩的推理,”大蛇丸笑了起来,声音沙哑,“不过,我这么做的目的呢?”
“法国的外交大使将在新年来参观伦敦塔桥的进度,大蛇丸的目的,是在那个时候引爆炸药,制造恐怖袭击,引起全城恐慌,再伺机挑起两国战争。”斑拍去手上的粉末,将手套戴上,凛冽的目光剜过那花岗岩垒砌的墙壁,“精心布置这样一个局,利用柱间来将这批火药送到伦敦。到时候还可以顺手将一切阴谋诡计推到我们的身上,借伦敦政府之手破坏我们在伦敦的势力,真是打得一手好牌。”
“您是在生气对手的狡猾,还是千手柱间的被利用?”绝听到斑的话,下意识发问,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愚蠢的话,连忙改口,“我是说,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斑一手按在墙面上,一手微微收紧又放开,目光藏锋:“只有欠缺力量的弱者才会一味的执着于算计。既然来到了伦敦,哪怕是黑手党,也要按着我的规矩来。我会让他们知道,在我面前如跳梁小丑一般挑衅,是多么愚蠢无用的事。”
“那千手柱间,不会已经……”带土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大蛇丸不会轻易杀了他,他还需要他来作为要挟我宇智波斑的筹码。”男人咬牙切齿的开口,一振风衣,蓦地转身离开,眼底的狠戾显而易见,又有说不出的复杂,“敢动我选中的对手,他们得付出代价。”
千手柱间,那是他一眼看中的对手,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抢夺的猎物。
他决不允许他落在任何人手上。
第三十二章
高脚杯中的红酒被饮尽,大蛇丸姿态缓慢的将杯盏放下,苍白的脸上不见丝毫被点破全局的失措,眼底反而腾起一种得意——他当然有资格得意,一切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哪怕柱间推理出了所有真相,也只是逞口舌之能而已,翻不起任何风浪。
柱间觉察到了他这种细小的情绪,微微一哂,温和的眉眼间难得带了些尖锐:“黑手党在意大利根基不浅,你为什么一定要图谋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