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真正能够完全控制剑刀的,是“心”。
当时徐伯人被一掌击飞,倒在溪边。五脏六腑剧痛欲碎,头脑却未昏迷,反到十分清醒,好像里面有根弦,一颤一跳。
而且这根弦似乎与附近什么东西相唱和。
徐伯人努力想要站起,一抬头,就看见了剑刀!
刀锷上,虫鸟书若隐若现,在溪流荡漾中仿佛活了一般,呼之欲出。
徐伯人心头一热。他只觉视线更加清晰,剑刀近在眼前,栩栩如生般跳动。
耳力亦敏锐不少,身后小柳说话和打斗声清楚可辨……不,还有另外一种声音——水流冲击剑刀的声音:不急不徐、张弛有致,冲刷、撞击,流畅如水银泻地,跳动似溅玉喷珠,灵性的声音,简直不可思议!
徐伯人用力眨一下眼,甩甩头,定定注视剑刀,忽支起身子爬过去,一伸手——握住剑刀!
这就是他的决定。
无所顾忌、无所畏惧的决定。
——为什么?
为师父?
疼他爱他抚养他教导他的师父。
豪气干云、光明磊落的师父。
甘于毅然承担责任的师父。
为楚妃妃?
救他、死在沈宾刀下的楚妃妃。
有情有义敢作敢为的楚妃妃。
深爱师父的楚妃妃。
为小柳?
默契的小柳。
机智多端的小柳。
身份重要,却为徐伯人舍死忘生的小柳。
为……剑刀本身?
灵性与戾性并存的剑刀。
难以驾驭、威力极大的剑刀。
师父使用过,“中原第一刀手”用来除奸铲恶的剑刀。
或许都是,或许不都是,甚至可能都不是。
种种杂念,在握住剑刀的那一刻,突然,释然!
没有迷惘和顾虑,只剩自信与尊敬——对自己、对师父、对小柳、对使用过剑刀的师长们!
剑刀在掌中微微颤动,一种感觉,熟悉而亲切,油然而生,就像这刀原本和自己长在一起,是身体重要的一部分。
徐伯人出乎意料地站了起来,望去,正见小柳身处危急时刻。
徐伯人接了小柳的围。
徐伯人,最终,杀了沈宾。
“戾性还在,头又痛得厉害了——可惜这里没多少金创药。”徐伯人和小柳两个人,用水擦抹伤口,互相裹伤。
“所以这件衣裳派上用场。”小柳外衣已经完全撕成条条,“这衣裳是我一个医术好的朋友送的,改天给你一件。衣料特制,遇到鲜血,自动产生止血生肌的药效。你就不觉得有股药香味,原先裹的伤口也没有迸裂吗?方便吧?”他笑。
“怪不得。而我流血止住后,方便控制剑刀——唔,换我给你包扎了。”徐伯人喃喃道。
他为小柳清理伤口,小柳呲牙咧嘴地叫:“我说白板,轻一点啊!”
“小柳,你为何始终叫我‘白板’?”他这一叫,徐伯人终于好奇问出来。
“因为你每赌必输啊。”小柳呵呵笑着,“白板,我要找那个朋友,你和我一起找他去,如何?”
徐伯人叹口气,黯然:“不了,我得先看看师父。”
“那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小柳问。
“养伤,控制剑刀,再四处走走。”一时间,徐伯人也想不出以后作什么。
“……这样吧,要是有一天你在柳树底下看见‘白板’两个字,就是我找你喽,嘿嘿,你也可以用这招找我。”小柳笑道。
徐伯人淡淡一笑,点头,扎好最后一个结子。
一种叫做友情的东西,在小屋里悄然滋长,蔓延开来。
“小柳,还有件事。”两人并肩躺下后,徐伯人想起了什么。
“说呗。”小柳很悠闲。
“你当真杀过很多人?”徐伯人问。
——空气中马上一阵沉默。
沉默之后,方黯然开口:“只有一个——荒山,夜半,我,孤身一人,十二岁,杀他,流了很多血。”声音低低的。
“……对不起,我不该问。”徐伯人立刻道歉。
小柳摇摇头:“没事,我们是搭档。”
稍停,又道:“让我暖和一下,那是个冬天。”缩了缩身子。
徐伯人伸出手臂拢住他,小柳不是现在冷,是回忆太冷太难受。
两人蜷在一处,徐伯人忽然望见,对面墙上,映着金黄阳光。
——雨,停了。
15、外一篇:五年前一面故人
——那个孩子,很明显跟着他来的,跟了一路!
虽早已察觉,也不以为意。若非自报姓名,他自信引不起任何注意。而且没什么事干么自报姓名,他可不愿找这个麻烦。那孩子看上去并无恶意,也不像有谁暗中支使,那么,不是孩子背后之人手段太高,便是孩子有事找他——孩子会知道他是何人?也该有高人指点了。或者,无意间随便找个人,结果找上他?仔细看,孩子年纪轻轻,似乎有些武功根基,看去也是极佳的演武材料,自己再收一个徒弟?想想也不错,问问他,要是当真没有家人,不如就……嘿嘿嘿!不过……
这一想,触动一点心事。他肩头一动,肩上长条灰色包袱摩着脊背,这家伙……他想着包袱里的东西,老朋友啊,把你交到谁手里我才放心呢?算了,不管他,后人自有后人福,自己也快到地头了,这孩子跟了这么久,试试他功夫吧,就在前面树林子里头好啦。
孩子果然尾随着,走进树林。一路行来有些匆忙,自是疲累。他虽满面风尘,双眸掩不住灵动神情,竟还隐隐有着安闲意趣,实在不像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能有的眼光。进到林里,见前面人影一闪而逝,并不慌张四顾,小小的眉毛一挑,菱角般粉唇划出淡淡笑容,放轻了脚步,侧耳细听,甚至点头赞赏。
蓦地,身上一寒。
猛然间席天卷地怒海狂潮般的死亡气息,涌向全身!
——杀气,四面八方无所不至无孔不入的杀气?!
孩子的脸色,一刹那间白了一白:谁?从哪里袭来?袭向哪里?一概不知。
这一刹那却是生死攸关,再没反应,真会命丧当场。情急之下,自然而然将本身最熟练的看家招数使了出来——
孩子脸色发白的同时,忽然定住。
他定住的姿势乍看平平无奇,仔细琢磨却暗蕴玄机:手足臂腿肩膝肘腰乃至颈背,每根肌肉恰到好处地绷住,下盘稳重,上身蓄势待发。倏然——一拧身左足旋地右足飞起上身顺势向前倒去,手一支地人即如大风车一般转起,头下脚上以后为前,既避过一击,又看清楚身后之情形。且双手使力,人倒弹而起,第二式连绵而出,奔对方下盘,掌成龙形,隐有风雷之势。
但,这一击扑空了。
孩子趁势站起,立定,仍那个蓄势待发的姿势。
就在此时,杀气忽然消失,笑声响起。
“好,好厉害——临危不乱,以不变应万变,沉着应对,猝然出手,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这样的本领,我知道你是谁了。”他抚掌笑道。
听他说话,孩子全身已经放松,一回身,已然看见这四五十岁的虬髯汉子,正展开灰色包袱皮,将一柄古色古香的剑缓缓包起。
“幸好大叔只是试探我,我才能够及时出招。不过——我偏偏也猜到大叔是谁了。”孩子展颜笑道,“中原第一刀手,刁大叔。别人再没这么厉害的杀气。”童音稚嫩,然而清亮圆润兼全。
刁庆指指自己鼻尖,笑:“客套那虚名作什么,孟小侠,找我有事?”
孩子走近他:“刁大叔,你是刀手,可我明明看见一柄剑。你刚才没有拔兵刃,能不能告诉我,究竟使剑还是使刀?”说话时,神色认真而诚恳。
“刀。这刀叫做‘剑刀’。”刁庆晃晃扎好的包袱。
“以我现下功力,刁大叔不用拔刀,我都胜不了。以后,能当我对手么?”孩子口中这样说着,并不惋惜,倒有种兴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