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阴影照头袭来,心头滴血一般地痛。
程浪此时一刻也不想呆在医院,他飞奔跑到街上,仓皇几近绝望,却又异乎寻常地冷静。他盯着密集穿行的晚高峰车流,深吸了一口气,掏出手机给李泊桥发了一条消息:“我们分手吧。”
就这样分开
李泊桥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信息,他出去给李云山和章一苗订餐,在嘈杂的环境中没有听到提示音,等几人吃完饭,他张罗着把章一苗送到电梯里,才掏出手机看到程浪的信息,这时距程浪发消息已经过去了近四十分钟。
李泊桥盯着静静躺在对话框里的五个字,仿佛一下子跌入千年冰湖,全身瞬时被极寒笼罩,连心脏都好像裹了一层冰。
就在这时,李泊桥耳畔传来一位女性问询的声音:“请问你是1705病房李云山的亲属吗?”
李泊桥目光移到鲜花和水果上,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程浪来过,而且看到他和程一苗在一起。
李泊桥全身僵直,喉结迅速滚动。他勉强跟护士道了谢,把花和水果拿回病房。李夜枫这时正好走进来,李泊桥二话没说,直接把病人交待给弟弟,自己风一般冲出了病房。
他胸口剧烈起伏,等不及程浪回消息,直接打了电话。
“程浪,你在哪儿?我有话对你说。”李泊桥刚说出第一个字,眼泪就涌了出来。
话筒另一头没有任何作答,传来令人窒息的沉默,但是电话并没有挂断。
“程浪,我家最近有点事,我......特别忙。”
电话里依然是一片沉寂。
李泊桥抬头盯着暗蓝的夜空,看到天边浮着几片了无生气的乌云。
“程浪,我答应你的,我会做到。这几天......”
“李泊桥,我们别在一起了。”程浪双眼红肿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滑落,桌上摆着一盒新开封的香烟。
“程浪......”李泊桥还没说完,手机又有新来电,是李夜枫。
李泊桥的心又悬起来:“程浪,你等一下,我稍后给你打电话。”
他说完匆匆挂断电话,一边和李夜枫说话,一边急急往楼上赶。
李云山忽然出现心口刺痛情况,说像针扎。他中风后口齿不清,李夜枫听得磕磕绊绊,心惊肉跳,忙按铃叫医生,又急慌慌给李泊桥打电话。
这一通忙,等全安静下来,一个小时的时间又溜走了。
李泊桥终于缓过气来出去找了个楼梯拐角给程浪打电话,对方却半天也没有接。李泊桥没有泄气,坚持打过去,后来程浪还是接起了电话。
“程浪,我爱你。我不分手!”李泊桥双眼模糊,伤心欲绝。
程浪沉默了好一会儿,眼泪流得无声:“你真的爱我吗?在我和你朋友之间,你永远觉得他比我重要。”
“不是!”李泊桥接得迅捷,说得肯定,然而却再没有别的话进一步解释。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语言是苍白无力的,他一直没有让章一苗走,这就是程浪亲眼看到的事实。距他上次承诺程浪又过了不知多少天,他还是没有让章一苗搬家。他现在说什么,似乎都是在为自己找说辞,程浪不是小孩子,又怎么会相信他?
可是程浪要质疑他的爱吗?抛开章一苗不谈,他李泊桥爱不爱程浪,程浪难道真的不清楚?
程浪幽缓地说:“我累了,我不想再经历这样的感情,天天想一个人见不着,不知道他想不想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李泊桥静默地听着,泪水溅到胸口,让黑色的面料颜色变得更深。
“你每天都很忙,电话也不打一个,你爸生病你也不告诉我,你有我没我都一样。”
程浪话音发抖,有点泣不成声。
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李泊桥,我们好这么久,我管你要过什么,我就这么一个要求,你答应了却没做到!”
“不是,我是打算说的。”李泊桥语调已恢复平静,在程浪听起来,甚至了无情绪。
“但是你没说!”程浪愤恨地说,“你也不会说!你朋友就是你的命!”
“我不分手。”李泊桥抿住双唇,抬头望向浩渺无际的夜空。
程浪把电话挂了。
世上有很多事虽然发生在两个人之间,但是一个人却可以决定最终的走向,譬如拔河,譬如下棋,譬如分手。
程浪打电话的时候,尽管觉得心痛,因为有李泊桥陪着,却还可以挺住。等挂了电话,他才发觉自己的心是真的碎了。
他平生头一次,跟自己爱的人分开。这种事在程浪之前的人生当中,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坚信相爱就不分手,没什么能将相爱的两个人分开。他曾经认为,凡是相爱还闹分手,那些人都还没有长大,都是作,都在寻求关注。可这一天,他亲手打字,告诉他爱的人:我们分手吧。
他承认自己嫉妒章一苗,因为这种不能摆在桌面的心思,他暗自鄙视自己,可是他控制不了。章一苗这些天大概都和李泊桥形影不离吧,所以李泊桥都不曾找过他。自然章一苗可以替代他,他也是那么细心、体贴的人,所以,为什么还要苦苦期待?
就算李泊桥心里念着他的好,这样左右为难的模糊态度,也不是他程浪需要的。
程浪这一晚抽光了一盒烟,眼泪流了干,干了流,什么事都没做,就干坐在沙发上发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在李泊桥家生活的后遗症。因为在那头,章一苗来了以后,他永远都占不到沙发,所以他喜欢沙发。
程浪抽着烟一直熬到午夜,最后考虑到还得上班,逼迫自己上床睡觉。可是根本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李泊桥挂断电话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分手。”
我!不!分!手!字字椎心。
妈的你不分手,你把章一苗赶走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你干吗伤我的心啊,李泊桥,你怎么这么狠!!!
程浪眼盯着手机上的表盘,直视生命一分一秒地流逝,概叹自己为什么总是这么背,碰到这样复杂的感情。他又想起自己在白山挂的那条红丝带。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大概在古代也是很难实现的梦想吧,不然诗人为什么要在前面加一个“愿”字呢?
程浪这一晚睡得极迟,因为精神太过亢奋或者说颓丧,他朦胧入睡的时候,窗口已经隐约泛白。
李泊桥一夜没睡,而且把李夜枫赶回了家。他不想看见任何一个熟人。
程浪挂断电话,他并没有把电话再追过去。他知道这一个晚上,程浪和他都不会好过。但是他也清楚眼下他无法安慰程浪。因为没有做到,所有的承诺看起来都像个笑话,他之前已经食言失去信誉,眼下不应该再做这样丢脸的事。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让他彻底打消联络程浪的念头,就是生病的李云山。
李云山这一夜睡得颇不宁静,中间醒过,呻吟过,还踹过被子,根本就离不开人。家里一个老妈,一个弟弟,他是长子长兄,他不上谁上?
何必让程浪知晓这一切,他的工作已经那么辛苦。依李泊桥对程浪的了解,一旦他知悉这些情况,人肯定就会冲过来,驻扎到医院,陪着他一起照顾病人。这样的状况,李泊桥绝对不允许它发生。
李泊桥在一夜之间,把所有的事都想好,内心做了自以为正确的选择:放手。
失过恋的人都知道,分手的后劲大,那不像突出其来的一记闷棍或者刀伤,是尖利可感的疼痛。分手这种痛苦很像高潮,是一波一波电击一般直抵心脏的锐痛。只要一想起某个人,心就会收缩。
有时是一种撕裂感,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地把心往两边撕扯,收不住;且迅疾如闪电,倏地就让你坠入没有希望的深渊,很深很深那种,看不到一丝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