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会不会是从那儿来的?”手指天上,聂菁菁小声地问道,“那些个谁,听说有爱豢养这类的。”
“如果是,早该派人来了,还等着出事?”薛拾不置可否,“更何况,灭魂,毫无因果,若是被上面那位知道,触犯天条斩断仙根。”
凡事讲求因果,天罚神灭也逃不离这二字,不然,与恶鬼无异。而对于恶鬼,也终究会受到天罚。
聂菁菁若有所思,许久,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绣女应该是出事了。”
“为何这么说?”沈绣女,薛拾本对于她的气息,这几日在府里突然消失,也只稍有在意,毕竟聂菁菁不提起,他也只当绣女出了府。出了薛府,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但是,聂菁菁这么说,一定有她的理由。
“气息消失了。”同出幽冥,聂菁菁对亡魂的判断与薛拾一样,唯一有一点不同的,“还有,直觉。她那么期待新衣裙,怎么舍得不要。”
衣裙还在小琳那放着,这是绣女的执念,心愿未了前,她不会轻易离开。
猛地,手中的笔一颤,笔尖的朱砂墨在纸面上划出重重一道,夺目的红。
薛拾与聂菁菁望向对方,几乎是异口同声:“有人来过!”
第 46 章
一个黑影在寂静的夜晚穿门而入,抬头环顾四周,嘴角挂着冷笑,视若无睹薛府上空设置的结界,向前迈步,与夜色融为一体。
这天,连如带着像根筷子的赤血剑,在聂菁菁嫌弃的目光下,住进了薛府。
这晚,沈绣女对聂菁菁转达了酒鬼李最后的话语,随后,遇上了秦非。
那个黑影,就是秦非。
亦或者说,不是秦非。
自一念观中死于赤血剑下,在鬼判殿上躲开鬼差,莫亦非附身于秦非,已有十六载。
仇恨,曾一度让他试图夺走秦非的身体。秦非只是个婴儿,却能抗拒亡魂的夺取?莫亦非很诧异,直到一个严肃甚至不苟言笑的男人出现,那一年,秦非三岁。
从秦非的母亲口中得知,这个男人是秦非的父亲,十殿冥王第一殿,秦广王。
强大的压迫感,使得莫亦非这个小小的亡魂,吓得不敢动弹,可是,他离不开秦非的身体。从前他未想过,如今却想走也走不了。
莫亦非怕,整个魂魄都在害怕。他怕,被秦广王发现。
索性,秦非这个孩子,似乎也怕他的父亲,一直不愿接近秦广王。有惊无险,直至秦广王离开,秦非也没有开口叫一声爹。
莫亦非记得,秦非母亲对秦广王说:“非缘非孽,非你我所愿。”
秦广王沉默不语。
莫亦非还记得,秦广王离开前朝秦非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眼神,就好像透过秦非,看到了他。
秦非六岁,他娘送他去上私塾,被一群孩子嘲笑,说他是野孩子。
那一日,秦非的心裂了个缝。
第二日,秦非便随他娘,搬了家,一条幽窄的小巷,一个废弃的院子是他们的新家。
一重山,莫亦非做梦都咬牙切齿的地方。一重山脚这个小镇,却充满了他全部的回忆,好的坏的。
秦非在这里重新上了私塾。
这个地方的夫子和学生,甚至街坊邻居,渐渐地都知道了,秦非只有娘没有爹。秦非的爹,在他出世后没多久就死了。
再渐渐地,莫亦非发现,秦非心里的那条缝隙,在变大。
莫亦非也没有爹,娘是把他送进一念观的那个女人。很快,他也不记得了娘是谁。
师傅待他很好。后来又来了好多小孩,有家里穷养不起的,也有自己跑来的。莫亦非成了一群小屁孩的大师兄。
师傅不偏心,待所有的师兄弟都很好。窝头面条米饭,哪怕是一粒肉末,师傅也要大家一起分。
一干师兄弟里,老五最傻。啥都不争啥也不抢,学道术最慢学武艺最笨。师傅却最喜欢他。
师傅还是偏心。掌门的位置留给老五,赤血剑留给老五,一念观也将是老五的。
凭什么?
老五,就是自己跑来一念观的那个小孩。父母在战火中遇了难,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跪在师傅脚下,挺着胸膛抬着头:“我要学本事!”
师傅问他:“学会了本事,以后呢?”
老五抹了一把脸:“学会了本事,从军!保家卫国!”
师傅笑了:“可是你才十岁。”
老五又抹了一把鼻涕:“十岁怎么了?我是男人!”黑乎乎的袖口,不忍直视。
师傅像是没看见,扶起了他,摸着他杂草似的脑袋:“好!”
“你叫什么名字?”
“岳飞的岳,黑白分明的白!”
第 47 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莫亦非成为了秦非,秦非也越来越像莫亦非。
好像是在那个同窗的男孩嘲笑他之后,内心的愤怒需要宣泄的出口。秦非揍了那个男孩,将他打倒在私塾的后墙角,
莫亦非冷冷地看着,对此,他显得不太满意,甚至有些嫌弃。被揍的男孩蜷缩一团,嘴唇破了流着血,警惕地瞪着秦非。就是这个眼神,看着令人不舒服。
“等他回家后,一定会想办法报复你。” 莫亦非觉得自己该教教这个躯体的主人,“所以,你该杀了他。”
十岁的秦非还是个孩子,所以他被这个提议吓到了。但他不是一无所知的傻子,所以会轻声地抗议:“杀人,要偿命的。”
“懦夫。”
莫亦非嗤之以鼻。
“我不是……”
“嘁,”莫亦非不屑地扯了扯嘴角,“胆小鬼。”
“我不是……”秦非的声音渐渐压低,“我不是。”
“好,”莫亦非挑了挑眉,“那就证明给我看,杀了这个孩子。”
“不行!”突如其来,秦非一声大吼,“我不杀人!”
“无知!现在你不杀了他,他会反过来害死你!”莫亦非也扯开了嗓门,“你懂吗?懂吗?!”
他多希望秦非能睁开眼睛,清楚地认清这个世间,争权夺利人心险恶的世间,圣贤书上不存在的世间。
“滚。”
莫亦非楞住了,接着,那个字他听得非常清楚。
“滚!”
男孩看着秦非的眼神里不知何时,已是满布恐惧,听到秦非嘶声力竭的这一声,忙不迭连滚带爬地跑了。
只有莫亦非知道,秦非不是叫那孩子逃命,而是让他,滚。
“秦非,你会后悔的。”
对,他是秦非,不是莫亦非。所以他会后悔,莫亦非不会,犯这种错,做这种蠢事。
就在这个晚上,莫亦非脱离了秦非,他找到了白天逃跑的男孩。
在动手的那一刻,莫亦非犹豫了,他原本打算替秦非杀了这个孩子。因为,这个男孩在母亲和兄弟再三追问下,始终三缄其口,身上的伤能藏,脸上的伤怎么也藏不住,可是他竟选择了隐瞒?!莫亦非感到好奇,这与他想的不一样。
然后家人全部退出后,男孩的父亲来了。
父亲问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男孩应是惧怕他父亲,诚实地开口:“和别人打架。”
“谁先动手的?”
“他。”
莫亦非漂浮在男孩身后,目光停留在父亲的脸上。
男孩的父亲顿了顿:“他为何要打你?”
“我、我……”男孩支支吾吾,不敢再看父亲,心虚地低下了头。
父亲沉下了脸:“说真话。”
男孩身体明显一颤,话却是几乎脱口而出:“他家很穷,他娘替人家补衣裳,他连学费都付不起……”声音越来越轻。
“可是,夫子却很喜欢他。”男孩的父亲冷哼道,“所以,你嫉妒!”
“我没……”男孩想反对,但是父亲说的却是事实。
莫亦非忽然兴致盎然,男孩的父亲猜得很准,可他最感兴趣的是,接下来,这位猜到真相的父亲,准备如何对付秦非,毕竟伤的是他的孩子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