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瞧这二人年纪轻轻,倒是心怀天下,再望了眼四周洪水泛滥,生灵涂炭之景,一时间也感慨了起来,“你二人一看就是生平做了不少好事,放心,这功德罪恶,一笔一划自有记载,若真是大善人,来世必有福报。”
谢必安连连摇头,“只要是人,谁不想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无救,这洪水如猛兽,你怎么就傻站在那里不走了!”
范无救苦笑了声,说不尽的遗憾,道不明的心酸,“你我二人上山采药,可这附近的野兽多如牛毛,走到了桥上,你说还是得问李叔拿把猎刀防身,我便在桥上等你。这四处一向不太平,我怎敢轻易走动,你我既有约定,又怕你回来后见不到我着急,只能在原地等着了。我死了倒也罢了,好歹你还能活着,却不想你竟然随我而去,这又是何必。”
谢必安像平日了那般,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既因我而死,我又怎敢独活,你我兄弟二人,身处这乱世,活得坦荡,活得自由,想来真没什么遗憾了,既是因果,坦然接受。”
二人突然笑了,如沐春风,无所畏惧。这天上人间,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他们既已尽力,那离去之时,即无憾也是解脱。
宁生突然有些心酸,愣是说了句,“可等你们入了轮回,就不会记得对方了,往日的情谊也随之消失了,难道不难受吗?”
谢必安看了眼范无救,带着释然的口气,说道:“遗憾,怎么不遗憾!人生能得一知己何其难,又何其有幸!可人的目光终究只放在了今生,离去的时候回想起来,生命里有这样的一个人出现过才是最重要的。如有来生,我相信,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或许是以其他身份,或许是以其他方式,但是终究会再相见的。无救,你可是这般认为?”
范无救点点头,“自然!来世的时候,或许能见到天地秩序井然,万物春意盎然,再无杀缪,再无纷乱。”
宁生看着他们走远了,可方才的对话一直在耳边晃悠着,心里某处最在意的地方被轻轻捅破了,他不否认他们说的很有道理,可他做不到这般释然。
如果他再也见不到芸生了,宁愿不生,可仔细一想,如没有了他,芸生是否还会快乐?若他能一如往常的快乐,宁生反倒没有这么执着了。
那日在师尊门外听到的话从那被轻轻捅破的地方流了出来,流出的是血,是宁生的不甘。经过了方才,那不甘也渐渐淡去。既然他们注定无法携手,何不像范无救和谢必安那样洒脱,潇洒一些呢。
既然无法长久,从前的一切也不是白过的。
我想看到你即使没有我,也能无畏无惧,快乐逍遥。
宁生深吸了口气,回头往村里走去。剩下为数不多的村民都撤退到了高地之上,眼巴巴地看着下方被水淹没掉的村庄,老孺妇幼各个哭天喊地,大水混入了心酸,埋没了她们的哭喊。
“瞧着水势,十天半个月也好不了,这里不能再呆了,你们赶紧去别处求生吧。”
这样的乱世,上哪儿不是活着,上哪儿都一样。
宁生取出了两样宝贝递给了他们,“只要有命在,这天灾终究会结束,等世间安稳了,再寻一处,再盖个一模一样的屋子,再建个一模一样的村庄,失去的东西总是会回来的。”
这些都是世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人,哪儿会见过什么像样的宝贝,宁生生得清秀乖巧,背着把剑,落在了他们眼里就是一种寻常不可轻易见到的仙气。
一个形状如构树,一个形状如奇怪的石头。
“你们带着它,不会迷路,不会被怪物袭击。”
那些人手紧握这两个宝贝,千谢万谢了好一会儿,水势一小,又朝着他连磕了三个响头,他们便走了。
宁生往岸边又走了数日,这一路上小妖小怪无数,芸生给他做的桃木剑,本身有强大的防御作用,灵力低的小妖小怪,一触便飞灰湮灭,变成了虚无。
宁生感觉到越是靠近岸边,妖魔出现的几率越是大,他途径过了好几个村庄,无一例外都是不见一点人烟,到处一片狼藉,像经历过了兵荒马乱的乱世一样。
突然,宁生一直贴身藏着的符纸一阵灼热之感,他赶忙取了出来,其中的一张符纸从他手中脱离而出,挺直地半浮在空中。
这一张正是出发前芸生给他的那张,如有要事,他会立即赶来相助。
宁生离开招摇山已经约莫过了大半个月了,芸生和其他师兄们估摸着这会儿都在西海斩妖除魔,难不成是芸生遇上了麻烦?
须臾,那符纸周身自燃了起来,橙色的火焰淹没了符纸,瞬间火焰渐灭,符纸的正中出现了一排小字,宁生,你在何处?落款之名,果然是芸生。
宁生一愣,指尖轻抚其上,心中默念,不稍片刻,刚才那行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离西海之岸约莫一日之遥。
“别去岸边,等我!”字迹潦草凌乱,似乎是急忙中写下的,看来芸生必定是遇上什么大事了。
火焰再度燃起,只是这次把符纸烧得是干干净净。
宁生爬上了一棵冠盖如伞的参天梧桐,他倚靠着粗壮有力的树枝,等着芸生来找他。这一脉的高山,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即使是天气晴朗,阳光普照的时候,这大如伞的树叶也遮去了大部分的光亮,只留有斑驳的光影,更何况如今灾害四起,洪水肆虐,山体崩塌,晴天的日子屈指可数,在山中行走,更是昏暗无比。
树的上面,视线勉强能看得清晰些,宁生靠着树干,倒是有些昏昏欲睡了,他微微阖着眼想休息会儿,却不想就这样睡着了。
入夜了,傍晚时分,窸窣叽喳不停的虫鸣声不知何时已消散无踪,四周连风声都静止了,稀薄的空气中浮动着不安。
宁生依旧睡得很死,他一路上没怎么休息,虽然此刻并不安全,但是一想到马上能见到芸生了,这一直提着的心突然就松了。
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梦境里都是些零碎,看不清的画面。突然,眼前升起一阵火花,他以为是燃烧的符纸,可是那团火越烧越旺,在封闭的山洞里,烧得无处不在。熊熊怒火中,是芸生的脸,这和之前的梦境一模一样!
宁生一下子就惊醒了,他的青衫已经湿透,一滴汗珠瞬间鼻尖滴落在稀松潮湿的土壤中。四周一片漆黑,无风无月,寂静得让人心慌和不安。
他仰头向天上看去,头顶上巴掌大的树叶融化在黑夜中,连轮廓也看不清半分。突然,这片沉静的黑暗中,有一个白色半透明的东西,动了动,又动了动,就在他头顶上方,在黑色中尤其的鲜明。
宁生一个没坐稳,直接从树上翻身坠下。
他还没起身,脑袋还有些糊涂,只见四周的黑暗中,白色的影子越来越多,窸窸窣窣,摇晃浮动着向他越靠越拢。
他伸手想摸出符纸,可是之前贴身藏着的地方早已是空无一物,大惊之下觉得很可能是从树上坠落之时已经掉了出来,可这到处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掉去了哪里。
那些白色的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把四周的黑色都挤没了,宁生这才看清这些白色半透明的影子是什么东西,大大小小,高高矮矮,仔细瞧,都是人的模样,虽然看不清五官,分不清男女老幼,但是毫无疑问都是人,却又和一般的阴灵全然不同。
宁生感觉到丝丝寒意直逼而来,他虽然不清楚眼前的到底是什么,但是明显对抗它们最好的武器是符纸,背上的青光剑从未取下,背囊里的桃木剑也一直随身携带着。
对,桃木剑!能辟邪的桃木剑!
宁生高举桃木剑,对着最近的一个白色影子就是一劈而下!那影子晃了晃,有些模糊黯淡了,但仍旧顽强地向他扑来。宁生举剑又是一击,这一下,那白色的影子如泛起涟漪的河水,摇晃个不停,最终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