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翻到最前面的两页，素还真的视线才明显有了停顿。
“怎么了？”感觉到素还真与之前明显不同的气息，谈无欲睁开眼，视线刚好落在书页上，四行诗句跃入眼中。
“恒河之途，晨钟暮鼓；
彼岸之路，悔不当初。
恒河之途，形单影孤；
彼岸之路，婆娑悲歌。”
素还真没念，却是谈无欲轻声一字一字念了出来。他声音是颇具冷傲的清亮，此刻放低放轻放慢了，就像在吟唱童谣一般。
谈无欲念完后，看向素还真，素还真却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往前翻了一页，就见到一莲托生品上的第一页上写着：“魔海之深，如来誓尽；兰若之韵，莲华圣音。”
素还真看了一会，眉间似乎有着微不可察的折痕，随后，他放下书册，若无其事般地向谈无欲问道：“第一页所题的诗句，似乎没写完？”
“嗯。”谈无欲应道，“只是想不好，该写些什么上去了。”
然后两人突然间就沉默下来了。
窗外的冷风似乎大了一些，帘子被吹得四下飘舞，让人有种迷离了视线的感觉。谈无欲皱紧眉，刚准备起身把窗户关严，再把手稿收好，就让素还真回房去睡觉时，素还真却先他一步有了动作。
素还真俯身按住了他的肩膀。
谈无欲挑眉，想转头看素还真：“素……”
“嘘——”素还真轻轻嘘了一声，俯低的身子半靠在谈无欲身上，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砚台，已无多的残墨，便取了清水放入砚台，一手磨墨，一手却依然是搭在了谈无欲的肩头。
谈无欲一时间对素还真的行为有些清楚却又有些模糊，就见素还真右手越过他正细细研墨，左手却始终搭在他肩上，大半个身子也是微微倾靠着他，他有些皱眉，却还是没出言低叱，也没推开素还真。
研了一会墨，素还真似乎是见墨够了，便搁下墨块，他没有拿谈无欲搁在砚台旁的那一支笔，而是从笔架上另取了一支紫竹狼毫，蘸了墨，沉吟了一下，却并没有在第一页上那两句诗下就落笔，而是翻过一页，在第一页的背面写下四字：“无欲之人。”
谈无欲眉微微一抖，抬起头，却见素还真似乎没有再落笔的意向，反而看着他，墨玉般的眸子，敛尽温润光华。
于是他便沉吟一番，然后直起身子，伸手取了搁在砚台旁的那支红木紫毫的笔，蘸了墨，在素还真所写的那四字旁同样书了四字：“脱俗还真。”
素还真不知道是猜没猜到谈无欲写的这句，脸上的表情仍是淡淡的，但一双眸子，在黑夜里，仍是可见到如同星河流动的，明亮又柔软的笑意。他微微顿了一下，再提笔，换了一行，写下：“百年之身。”
谈无欲抿了抿唇，答案几乎不用思索就浮现于脑海，他抬手正要落笔，手背上却多了温热的触感，是素还真搁下了那支狼毫，覆上了他的手。
谈无欲有一瞬间是真的顿住了呼吸，他下一瞬间定神，正要说些什么，但素还真却已俯身牵引着他的手，欲在纸上落笔。
谈无欲闭紧唇，他有种听见了两人呼吸和心跳的错觉。
“你知道该写什么？”素还真却轻笑着在他耳边问。
“你猜呢？”他挑起眉，没看素还真一眼，专注的视线只落在纸上，该落笔的那一片空白处。
素还真轻笑了一声，牵引着他的手落下了第一笔。
落下的一笔一划皆是轻柔如同呼吸，谈无欲恍惚间，却像是看见了片片岁月碎片剥落在眼前。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为这本书画上完美的终幕，谈无欲却像是刚看完一场岁月起伏。
“如何？”素还真轻笑道。
无欲之人，脱俗还真；
百年之身，千年红尘。
谈无欲心绪却都在此刻平静、沉淀了下去。他若无其事般地挑起眉，淡淡道：“还不错。”
“哈哈。”素还真这次笑的声音有些大，谈无欲微微皱起眉要说些什么，冷不防素还真俯下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谈无欲，你还记得当年无忌问我们的话？”
问的什么话？
莫名其妙的一句，谈无欲却微微垂下眼。
八趾麒麟收无忌天子为徒的时候，素还真和谈无欲都已过了志学之年，但无忌天子却还只值总角之龄。
无忌天子的名字和素还真谈无欲一样，都是八趾麒麟给取的，但比起自己的名字，他似乎对两位师兄的名字更有兴趣。
“‘其糠渖杂用，一切无忌’，这是无忌的名字，意思要人不猜忌、无忌讳。那大师兄的‘还真’和二师兄的‘无欲’，又该如何做，才能是‘还真’和‘无欲’呢？”
这个问题，无忌问过两名当事人，也问过给两人取了这个名字的八趾麒麟。当事人虽然见识多了，但如何还真，如何无欲，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八趾麒麟则是很干脆的说：“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那当初又是为什么要把这两个名字给了大师兄和二师兄呢？”无忌歪歪头，一脸的不解。
八趾麒麟回答得更干脆，更理直气壮：“念起来觉得合适顺口呗。”
后来谈无欲从无忌天子处知道了八趾麒麟给自己取这个名的原因后，一剑劈了八趾麒麟的心都有了。
“如何，素还真，你有了答案？”谈无欲没有回答，反问道。
“嗯……看好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也是有了答案吧？”素还真不可置否，轻轻笑道，眼中仿佛有涩然的时光流转。
“既然都有答案……”谈无欲垂下眸，伸手取过一张白纸，随手撕成两半，分了一半给素还真，“那各写一半，看你我的是否想得一样。”
“咿，那谁上谁下？”
谈无欲没回答：“这嘛，先写写看啊。”
素还真笑了一声，没有再说，只取过了狼毫，低头快速在纸上书了两字，攥在手里，抬头看，谈无欲也是刚好停了笔。
“如何？”他问。
“你先来。”他扬眉道。
素还真没有推拒，将手中纸笺放在谈无欲的左手边，然后立起身子，含笑看着谈无欲：“该你了。”
谈无欲瞥了一眼素还真写的答案，轻笑了一声，将自己的那张纸笺放在了右手边，上面同样写着两字。
夜风撩动了层层纱幕，纷纷扬扬，错落视线，让人感觉如在梦中。
而事实上，谈无欲觉得当自己和素还真对望着彼此的时候，便真的是恍在梦中。
何为还真，何为无欲？
不过是，返璞归真罢了。
第二十二章
北辰皇朝的祭礼定在秋末冬初。
按照北辰历代先皇立下的规矩，北辰帝王首先要在皇陵外为历代先皇举行祭礼，然后由帝皇独自一人进入皇陵拜祭诸位先皇，最后，则是皇朝一年一度的狩猎活动。
素还真和谈无欲换了装，混迹在参加祭礼的人群中，素还真改穿了月白色的长衫，脑后仍是挽着竹簪，手里握着的却不再是紫檀折扇，而是一柄与衣色相同的绢制折扇，而眉毛脸型也是做了极大的修改。谈无欲则还是那副打扮，虽然早年日月才子的威名震慑苦境大陆，但他潜藏已久，声名早就随着时间淡了，素还真也是自七年前无忌天子登基后，就藏龙于琉璃仙境中，未踏出过一步，何况世人也是万万不会想到，拆伙已久，一个退隐一个还宅在遥远曜辉的日月才子竟会突然双双出现在遥远的北隅皇城中。是以除非是像无忌天子那般熟悉他两，或者知道实情的人，否则看到他们二人，谁也不会往日月才子身上联想。
谈无欲自从退隐后，几乎是一直居住在北域，对北辰皇朝的了解远比这几年一直宅在琉璃仙境的素还真好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他一边打量身边有无可疑之人，一边低声对素还真介绍参与祭礼的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