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无乡正自思量安抚众人,殿外喧哗声大起。
众人亦惊,齐齐往殿外看去。
不待传讯,两名小道子惊惶失措跌跌撞撞奔来,跪地打颤道:“禀、禀、大当家——不好了!不好了!是北宗,是北宗的人杀上来了!”
此言既出,大殿上的道子都怔了,自家冤魂尚在高堂之上,凶手居然还敢主动打上门来寻衅,如此恶劣行迳,委实太过不可思议!
于是,众人讨伐之心更为迫切,人人激怒难遏,高呼抗敌之声不绝于耳,竟远盛于前!
原无乡身形一晃,飞身抓住报信的道子,沉声道:“莫慌!事情如何,说清楚!”
道子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北宗之人杀上来了!挡不住!根本挡不住!许多师兄受伤,原——大当家,快派人救援!快,来不及了!”
原无乡心往下沉,问:“对方来了多少人?”
道子如受大惊,颤声道:“只有一人。”
原无乡惊道:“什么!”
道子眼中是深深的惊骇,仿佛此人便在眼前,大喊道:“是倦收天!是倦收天杀上南宗!”
倦收天——
最思念的人,却是最不愿面对的局面。
三九严寒又被兜头浇下一盆冰水。
原无乡断喝:“不可能!”
倒退一大步,险些没站稳。
血犹热。
心已寒。
第二十八章 长夜无尽
风无止。
一日竟三秋。
群情激愤当下,原无乡的声音就此淹没在了众人的声浪之中。
“诸位稍安——”
“欺人太甚!前恨未消,我等尚未兴师问罪,北宗竟敢主动来犯!”
“葛仙川之死无非畏罪之举,过往他曾三番两次挑衅南宗,此番又重创抱朴掌教在先,当是天道轮回,自作自受!”
“诸位且听吾一言——”
“倦收天已是北宗第一人,据说其功力远在葛仙川之上,很难对付。”
“他再厉害又能如何!天理昭彰,怎可任其颠倒黑白!”
“倦收天来者非善,恃武逞凶,南宗绝不能轻纵。”
“可恼!竟以一人挑战南宗,如此轻蔑吾等,南宗即便战到只剩最后一人也绝不低头!”
“众位不必担忧,吾南宗登云梯又岂是轻易,如无真则令在握,届时三十六道机关暗卡齐出,倦收天就算手眼通天也难逃重重狙击,即便强行闯到此地又如何?待其气空力尽之后,如何还是吾等众人之对手?”
“正有此意!南宗精英俱在此处,无畏任何人来袭。”
“北宗既已解散泰半,倦收天若再战败,道真就该由吾南宗来主事!”
“甚好!无论如何这一次定要让世人明白吾南宗地盘之上岂容撒野!”
“犯者天诛!”
迢迢阡陌,芸芸众生。
汲汲者,不过恩仇;营营者,无非名利。
原无乡立于高堂之上,遍体俱是寒凉。
倦收天。
是你来了吗?
别后两不见,是自以为是的甘愿。日夜掩埋最深沉的思念,竟无法唤起此刻重逢的喜悦。
我不信你为北宗之利讨伐南宗,我不信你不问缘由恃武逞凶,我更不信你忘却了百年同修时你曾说过终有一日道真将在你我之手复兴。
我信你。
我以为只要足够小心谨慎,道真双宝宿怨之局便是虚妄,原来,入局与否并非吾可避免。脚下立足之地正是甘愿落下去的泥沼,周围皆是势不可阻的对立。
垂眸,银骠在手,烁烁其华,宏愿三誓既出,自当无有退路,而此刻,原无乡终究还是怯了——为何偏偏是你!
举步维艰。
殿外,又是一阵大乱。
不及传报,便冲入一队道子,礼仪全无直闯大殿,其后三人架着一个人,远观即伤势不轻,正是濮阳刚逸的二师弟。
失惊,急忙抢上观瞧,疾呼其名。
此人却只来得及留下一声——倦收天!不可放过倦收天!
一时内伤并气急,就此人事不醒。
是时,又有不少伤者被抬上山来,灵犀指瑕慌忙布置抬入后殿救治。
随行护卫而来的一道子正是登云梯关卡之督令,请示道:“禀大当家,倦收天无令上山,恃武行凶,瞬息间已连毁三道关卡,余下众弟子正拼死相阻,但其来势汹汹,弟子恐不能久,请大当家示下何时增援登云梯众道者,或者预先开启最后十二道杀阵。”
闻听十二杀阵之名,殿上众道子闻之皆提振精神,激奋之辞愈烈,请战之声愈隆。
纵仙山有道,世外修真,俱是人间三昧,不绝嗔痴。
杀阵十二,是镇教之护,自道真创教至今,数百年从未启用。祖师爷设此机关无非是为了有朝一日抵御不可阻之邪魔入侵,可为正道之屏障。
于今,邪魔未至,同道相残!
原无乡握紧拳头。
势如江海倾,堤决筑溃,孰能当乎?
事竟至此。
众人见原无乡久不答话,已然诸多不满。
自从二师弟被抬进来,濮阳刚逸脸色铁青,再也沉不住气,立时不管不顾地带了自己门下弟子们头也不回地行了出去。
尚未跨出门,原无乡却已拦在其身前,竭力温言道:“大师兄何往?”
濮阳刚逸强压着怒火道:“大当家,此事已迫在眉睫,一再隐忍解决不了,难道纵容其杀上山来不成?”
原无乡道:“此事自然必须解决。在未曾问明缘由之先,人多反成共敌之势,如今形势本已十分不易,不宜再添误会,大师兄且冷静,吾——”
濮阳刚逸不耐地打断道:“大当家,你与倦收天交情匪浅,此事道真众人皆知。大当家于情面上不合适解决此事,但吾等并不曾有此顾忌!”
此言出,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有些时候,安静远比喧哗更可怕。
喧哗是一种发泄,人各有其意见,未必就能一统而有所作为。
一默却似沉响。
所有人在等,等着原无乡的回答——因为所有人都认同了濮阳刚逸的话,原无乡为情当如何,为义又当如何,南宗大当家的立场究竟应当如何?
原无乡开口道——
“诸位请留在此地。”
濮阳刚逸遂冷笑一声:“抱歉,恕难从命!”言毕,转身就走。
原无乡受封至今只有短短半日不到的时间,在弟子们心中的地位仍未稳固。长期以来,南宗道子们都习惯听令于濮阳刚逸,见其发话,便要随之一同下山。
耳畔忽闻一声清喝——
“吾不准!”
众人怔而回首——
银华破空,不可逼视。
平地清啸而起的锐风之中,百年未现的镇教神器赫然现世!
众人惊愕,屏息。
百年无人驾驭的银骠玄解,又有几人见过化形而出的银剑神貌?
灵光如月之华,雪之魄,皎皎其净,凛不可犯。
原无乡运劲一振,银霜映在面上,一向温文清和的面上泛起冷冽的寒光,沉声道:“南宗弟子听令,速速遣送众伤者前往后殿医治,余者此处待命——听清楚,无令下山者——银骠玄解定不轻饶!”
长剑指向,银芒破空。
人已不见。
山中生事,前殿有变,照世明灯亦闻讯而来,见之骇然失惊!
银骠玄解非是常物,其植接三个月内当慎而用之,幻化兵刃更需待其完全掌握之后方才使用无虑。未料,原无乡竟明知故犯,三日未足,勉强武斗,必伤其身。
既知其害,照世明灯怎能任其施为,忙欲追赶。
至今尚未表态的道磐式洞机却先一步阻挡在其身前,摇了摇头:“道者,由他去吧。”
有些事情,心意既决,便惟有静观其变,这是选择,更是考验。
照世明灯虽于心不忍,亦明其意,无奈一声轻叹。
众人方才被原无乡突来之举镇住,忿忿不平之气郁结于心,见式洞机终于有所表示,仿佛看到了依靠,立时怨气冲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