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你们也来了。”
脱下军装的獬豸中队长不再有往昔那种直刺人心的锐利神色。伤病的痛苦与松懈后浓浓的疲倦,全都写在了他的眉眼间,仿佛一段人生的注脚——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了很多。
张佳乐觉得鼻子有点发酸,而茶缸兄已经嚎啕着扑到了队长的床边。
“哎哎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哭什么哭,也不嫌丢人?”中队长做完手术还没拆线的右手整个都还包在纱布里,左手上还在输液,一时连个完好的手都腾不出来。“我这不还没死吗,你这鬼哭狼嚎是要给我哭丧?”
茶缸兄看着他家队长包得跟个北极熊前爪似的右手,嚎得更凶了,眼泪像是水龙头阀门失灵一般哗哗往外掉。
中队长一脸头疼,“政委,麻烦您把这怂人弄外面去冷静冷静,我耳朵都要给给他哭聋了。”
把哭得稀里哗啦的茶缸兄撵出去之后,病房里剩下了他与孙哲平和张佳乐三人。
”行了,也别都给我哭丧着一张脸,真难看。”
尽管吊瓶里已经加了止痛剂,但党麻醉药效彻底褪去之后,曾经断开的手部神经依然疼痛难忍。曾经在獬豸众人眼中不可一世到几乎能横着走在中队长,在天灾人祸面前,也只有一副会流血会受伤的肉体凡躯。
中队长18岁从军,从机械化步兵团的义务兵选进侦查营,再被从侦查营挖去特战大队,再到后来成立獬豸。一路血汗风霜,也堪称是半生戎马。在特种大队这样的一线作战单位,除非能继续向上晋升,不然难以呆得长久——年限一到,身体素质下降,单兵作战能力减退,就算你不想走也必须得走。
他知道自己离开的日子快到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块投注了他近十年光辉岁月的土地,在医生下达诊断结果的那一刻,就与他再也无缘。
“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谁还没有调职的一天,多正常的事儿啊。”
他看着这两个年轻的孩子,令人艳羡的出身与出色的个人能力,堪称天之骄子。他们还这么年轻,还未经历过真正生死绝境的锤炼和拷打,像是未曾经历过暴风雨的雏鹰。有那么些时候,他会想,就这样把如此重担交到他们身上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
但事已至此,他们谁都已经没有了退路。
“以后,獬豸就交给你们了。”
别让我失望!!
孙哲平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是!”
一诺千金。
又过了两星期,医生的诊断书和表彰通报一起发到了大队总部。
总院专家诊断,右手永久性损伤,不再适合执行行动队任务。军区颁发立一等功奖章,升中校衔。
然而中队长并没有回来。以政委的说法,这伤势至少得在医院再呆个十天半月。
调令也还没有下来,按照通常情况来看,还要等明年春节之后。而谁将会成为这位即将成为前任的中队长的后继者,大队里的明眼人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獬豸原先的副队也已娶妻生子,这两年渐渐萌生了退意。而孙哲平和张佳乐,无论是军事技能还是政治素质都绝对过硬,除了在经验和年纪上还有些稚嫩外,在大多数人眼里看来已经是最佳人选。
尽管如此,这件事依然在大队高层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有人以经验不足为由竭力反对,还有人担心孙哲平的家庭背景会给一任命带来负面评价。但团长力排众议,在质疑与不赞同的声音里依然敲定了这份开春之后才会颁布的委任状。
而孙哲平与张佳乐并没有闲暇去打听这些小道消息。队长调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们有堆积如山的文件与事物需要交接。新的任务已经下达,冬训冬演也破在眉睫,在老副队的协助下,他们任务计划、训练安排和演习准备都要着手开始做。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便是长出三头六臂也觉得不够对付。
办公室里两张桌子面对面靠在一起,训练结束他俩一前一后地在电脑前坐定,却连一句闲话都顾不得说。
“……壮志未酬身先死。”
“你的报告没写完。”孙哲平把几乎在桌子上化成一滩的张佳乐拎起来,“醒醒,干活!”
“啊,啊!”张佳乐抓狂地挠着自己的头,“等演习结束!今年春节,我一定要休假,休假!!睡到自然醒!!”
孙哲平敷衍他,“休假休假。”顺手又扔过去了一叠文件。
转眼间凛冬已至。
军区的冬季演习再一次声势浩大地拉开了帷幕。
第4章 .
入夜,张佳乐抱着他那杆八八狙埋伏在狙击点。这是个阴天,大朵乌云遮天蔽日,一丝月亮的微光都透不出来。
在红外瞄准镜中,他依稀能看到孙哲平和突击小队迅速移动的身影,和远处山坡上耸立的国界碑。
“实弹演习,”突击小队就位,茶缸兄放下望远镜,一脸坏笑,“万一咱们的防空炮兵团打下了一两架缅猴子的飞机,这可咋办哟。”
立刻有人嘻嘻哈哈地接上,“还能咋的!老缅他自个儿打仗,炮弹都落咱们地界上来了,打你一两架飞机,他还敢还手?!”
“就是说,咱们飞机大炮都开边境上来实弹演习了,干脆爽快点,直接开过边境搞他这么一下!看缅猴子还敢不敢再跟咱们瞎唧呱!”
“专心警戒,这么皮痒想出任务的话,回去有得是给你出的。”孙哲平敲了敲对讲机,“狙击手,准备。”
“了解了解,”张佳乐转动瞄准镜,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喷笑了一声,“你别说,我觉得咱们离边境线这么近。待会儿打起来,没准真能把老缅吓个半死。”
这半年以来,缅北的紧张局势持续升温,东南亚诸国的介入调解非但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反而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又催生出了新的战火与争斗。而在近几月里,也不知缅军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炮弹飞越国境线落在云南境内的事件已多次发生,更有缅军飞机屡屡逼近我国领空,似是无心之举,可总是令人感到像是吞了五百只苍蝇一样恶心。外交部多次交涉无果,终于“勿谓言之不预也”。
敲山震虎,固然是军演的主要目的。大军压境,飞机坦克。缅甸国防部部长似乎对此浑然不觉,依旧气势汹汹,妄图教中国如何做人。可惜一线之隔的缅军已经立刻认怂,从演习宣布后第一日起,就一直安静如鸡,连个枪响都没听到。
“我滴个乖乖,”茶缸兄怪笑,“相控阵雷达车,装甲运输车,99A坦克,奢侈,真奢侈。”
“可惜啊,”张佳乐摇头,“千里之外,取敌首级,‘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如果蓝方指挥部的猜测没错,这里就正应该是红军的指挥中心。以獬豸这样的精锐特种部队强攻阵地,无异于宝剑劈柴,战损过高,并不划算。
孙哲平对突击小队做了个“向我靠拢”的战术手势,“不要恋战,捅他们一下就撤。狙击手,注意掩护。”
“没~有~人~上吧兄弟。”
张佳乐站得高看得远,充当全小队的眼睛。
“八点钟方向20米,三,二,一,来了!”
孙哲平悄无声息地制服了红方的巡逻警卫员。
“四点钟方向,呃,又走了。”
茶缸兄手脚利落地架设起了干扰器,十五分钟后开始工作。
“东南角有个漏洞,小心哨兵。”
一颗定时炸弹被张伟小心翼翼地装在了相控阵雷达车的底盘上。
“兄弟们~走你的干活~”
突击小队全员在伏击点就位,爆破声、烟雾和强闪光从雷达车底下喷涌而出。
红方指挥官是成都军区驻滇某师师长,反应格外迅速老辣。立刻指挥坦克协同步兵向四周推进,誓要将敢来拔老虎胡须的蓝军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