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那一刻,在郗成颤抖于寒风中的瞬间,他高举的钢杖也垂了下来。
虽然外表刚强,他原本太过善良。
他又仿佛看见四位师父浑身浴血,向自己怒目而视。李珏泪水涔涔而落:“我不忍杀这老贼,是生性懦弱还是侠义本色?”
一直到山下,李珏靠在古松下睡着,这些念头还在他的梦境中交替出现。
天色即明,一骑快马自西向东,从李珏身旁驰过,将他从睡梦中惊醒。李珏正在梦中吃肉喝酒,忽被惊醒,擦一下嘴边的口水,心中懊恼至极。
马上骑者看见路边有人睡觉,十分惊奇,放缓坐骑,回过壮举来。李珏抬头看去,正和那人目光相对。不由跳起身来道:“大哥,原来是你!”那人一声欢叫:“哈,兄弟,原来是你!”来人却是拜兄辛无疾。
弟兄二人相见,欢喜异常。李珏心情激动之下,头脑一阵发昏,晕倒在辛无疾怀中。
再大的英雄,再大的本事,也抵不住饥饿的折磨。
辛无疾把拜弟扶上马背,下了米仓山。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下起大片的雪花。时间不长,山林河川都铺上一层银白。
前方出现一座村镇,上空袅袅升起一股炊烟。
不断飘落的雪片落在脸上,把李珏从昏沉中冰醒过来。他睁开双眼:“怎么,下雪了吗?好不容易见到大哥,小弟倒睡着了。”
辛无疾见李珏醒来,非常高兴,说道:“刚才我搭你脉门,知你内伤已愈。只是精神不振,想来这几日没有吃好睡足,定是疲累已极。”
李珏笑道:“他奶奶的。小弟手里有的是银子,却三番五次地挨饿。”遂把这些天来的遭遇说了一遍。辛无疾听了,又是惊奇,又是愤怒,又是高兴。当听到李珏与岳峻峰结拜,竟把自己也连在其中,又忍俊不禁。
二人进入村镇,找一间酒店坐下,李珏好不容易把自己的经历讲完。
辛无疾道:“兄弟,你的内伤全好了,这可让做哥哥的好生高兴。邛崃之会,凭他有千难万险,咱们也不放在心上。”
李珏听了,心头一股暖流涌过。
两人说说笑笑,酒菜上齐。辛无疾一碗接一碗地喝着烈酒,看着李珏狼吞虎咽地嚼肉吃菜,微笑不语。门外大雪下得更紧,小小酒店之中,除了小二,便只剩下兄弟二人。
李珏给大哥把酒碗斟满,笑道:“大哥,小弟陪你再吃三大碗,这便吃饭了吧。我看你眼中布满血丝,这几日恐怕你也累得紧了。”
辛无疾笑道:“那好,今日便喝到这里为止。此处离岳家寨不远,咱们趁了大雪好行路,去把王老伯约了同去邛崃山,合力灭了金蛇门和泰山鬼门狗日的,你看怎样?”
李珏道:“大哥说得是。等报了白氏双侠和我四位师父的血仇,咱们再痛饮一醉不迟。”说到这里,脑海中忽又映出郗成的影子来。想那郗成身负重伤,俯卧在这满天雪地之中,不知会不会冻饿而死?
忽听远处马蹄声响,如雨打芭蕉,至酒店门口嘎然而止。两人相视一眼,暗道:“这样的大雪天,此处又非官道,怎会有人着急赶路?”
店门推开,“扑”地吹进一团雪花。一个红衣女子走进屋来,叫道:“店家,给姑娘牵马,做一碗肉丝辣面来。”见店小二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拍了一下柜台道:“喂,我说的话你没有听见么?”
小二吃了一吓,愕然道:“姑娘的马匹要吃肉丝辣面吗?”
红衣少女怒道:“呸!你这个狗头,怎地如此贫嘴滑舌?我是让你给马喂料,再给姑娘做碗肉丝辣面来,你没听到吗?”
小二看见少女腰中佩剑,咕哝着走出门去。红衣少女叫道:“你嘟囔些什么?”小二一缩脖子:“没嘟囔什么。小的是说,这雪下的好大,跟姑娘的脾气差不多大。”红衣少女“哼”了一声,忍不住“嗤”地笑了起来。
辛李二人望去,见那少女眉蹙远黛,目含秋水,悬胆挺鼻,含檀秀口,竟是一个绝色佳人。那女子身单衣薄,在这大雪纷飞之日,更增楚楚动人之态。
李珏忍不住脸红耳赤,一颗心怦怦直跳,暗道:“这个女子是谁,怎地如此面熟?我一见她,为什么会脸红心跳?”
那少女见店中有两个男子饮酒,便拣了一张较远的桌子坐下,侧背对着辛李二人,双眼看向窗外。
辛无疾见李珏如痴如醉,暗自好笑,拿筷子在盘子边上一敲,当地一声响。
李珏吃了一惊,回过神来道:“大哥,干么?”
辛无疾笑道:“兄弟,你看外边大雪纷飞,放着热酒不喝,等酒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李珏脸上一红,笑道:“那好,咱们趁热快喝。”喝了一大口,却连眼泪也呛了出来。
那红衣少女听了李珏的话音,身子猛地一震。小二已端上热腾腾的肉丝辣面来,陪笑道:“姑娘,您趁热吃,这样的大雪天,面凉了可就不好吃啦。”
少女道:“好啦,放在这儿吧,又来油嘴滑舌。”店小二放下面碗,溜回柜台后面去了。红衣少女瞧瞧小二,又抬头看向窗外。她左手拿着一双筷子去搅动面汤,将汤水溅到桌面上,却没有知觉。
店门一动,一股冷风夹着雪花扑进屋来,红衣少女身子一抖。
忽听耳边有人说道:“姑娘,你很冷吗?这汤面再若不吃,可要凉啦。”语调儒雅悠扬,极尽温柔。
少女一惊,见一个华衣青年正站在身旁,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那华衣青年又道:“姑娘这样出神,是不是在思念小生?小生也不知是哪一世修来的缘份,竟令姑娘如此倾心相恋。这……唉,这当真令我受宠若惊了。”说着话,顺势坐在少女之侧,便去拉她袖子。
辛无疾“吱”地一声把碗中酒干了,冷眼旁观。李珏暗道:“这人是谁?是她的未婚夫么?看样子却又不像。”
红衣少女嚯地站了起来,怒道:“你这个东西,从成都府一直鬼鬼祟祟地跟着本姑娘,到底是什么用意?”
那华衣青年笑嘻嘻地道:“姑娘,你长得美若天仙,一个人不嫌寂寞孤单么?小生千里相随,不辞劳苦,能有什么用意了?”说着又去拉红衣少女的衣袖。
红衣少女杏眼一瞪,一脚把桌子蹬翻,刷地抽出肋下长剑。华衣青年急忙缩手,衣袖已被截去一半,堪堪伤及小臂。
店小二见那青年调戏少女,正看得上瘾,忽见剑光映目,吓得大叫起来,喊道:“妈呀,不要在小店里动刀子呀!”
辛无疾忍耐不住,啪地将桌角打塌了一块,沉声道:“狗头,竟敢如此无礼!”
那青年回转头来。见辛无疾神威凛凛,显露了这一手高明掌法,又见桌下的两只空酒坛,脸色顿时变了数变,但瞬时恢复正常,干笑道:“不知丐帮帮主大驾光临,小弟多有冲撞,得罪莫怪。看在辛大侠的面子上,小弟和这位姑娘的过节揭过不提便了。小弟不再打扰两位的清兴,这就告辞。”
辛无疾听他这样说话,搞不清他和红衣少女有何过节,也就不好多言。那青年躬身而退,出门时一声长笑,跃上马背,踏雪而去。
辛无疾心中不快,说道:“兄弟,咱们也走罢!”
李珏道:“好!”算清了酒饭钱,两人冒雪出门。临出门偷眼回望,见那红衣少女正痴痴地望着自己。
又见槽头上拴着一匹白马,极为雄俊。
岳家寨离此只隔两个山环,转瞬即到。辛李二人进得寨中,见街上阒无一人。李珏幼时住过的小院篱门紧闭,堂屋门上着铜锁,锁吊上布满灰尘,显是久已无人居住。
在雪中立了半天,天色向晚,那雪下得愈发大了。二人怏怏回转,回到了午时喝酒的小店,见槽头上还系着红衣少女那匹白马。
辛无疾道:“贤弟,这几日来你是累得紧了,咱们就在这小店里歇上一宿罢。今晚怕是要有一场大仗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