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时候的萧蕴,在皇宫中住过十年,不知受了韩皇后多少委屈,这辈子做讨厌的,就是皇宫这个地方了。
可秦暄在偏执任性这一点上,真是十成十地随了韩家人。
知道人家姑娘不喜欢他后,就想来横的,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家伙明里暗里制造流言,让人人都以为他们两情相悦,又刻意亲近萧羽,摆明了是拿孩子当人质,用舆论和孩子逼她就范。
再后来,就有了韩槿的死,行刺杀之事的延平。
他之前对秦暄说的话,都是真的,延平差一点儿就要了萧蕴的命,可见断人心脉这一招,着实不太靠谱。
萧蕴昏睡了六年,养伤养了三年,叶辞怕自己的身体坚持不到她好起来的那一天,又不能把她送回帝都,就把她托付给了盛青泽,如果哪一天他出了事,希望盛青泽能替他守护她。
说起来,萧蕴会伤成这样,跟盛青泽也有一定的关系。
大秦武林的两大巨擘,斩业寺和道真观,一向互为制衡,延平出身斩业寺,盛青泽出身道真观,延平在帝都行刺萧蕴的时候,道真观已经得了消息,当时的观主却遵循以前的章程,没让人拦下延平。
原因是盛青泽见识过萧蕴的剑术,认为她的资质不下自己,将来成就也不会弱于他,并以赞赏的语气,把这话说给了道真观的观主听。
而那观主觉得,这样一个人出在皇族,对大秦武林不是什么好事。
朝廷和江湖一直维持着一个平衡,江湖人财势浅薄,不掺和朝堂的事情,朝堂畏惧那些武林高手的武功,也不插手江湖的事情。
可若是皇室中出了一个绝世高手,那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更要命的是,萧蕴的功法不俗,这意味着,她还有可能培养出更多的高手来。
因为这种私心,延平对付萧蕴的时候,道真观袖手旁观了。
盛青泽自觉有愧于萧蕴,真心实意的答应下来,不仅帮他护持萧蕴,还跟他们联手干掉了延平。
紧接着,帝都里皇帝秦暄驾崩了,他的身体也撑到了极限。
但延平死了,延平带来的麻烦却远远没有结束。
因前朝推崇道家,今朝就刻意崇佛抑道,是的斩业寺这样的武僧门派一日比一日壮大,没了一个延平,延平的师兄师弟,师叔师伯,徒子徒孙都还在呢!唯有把道真观变成后盾,才能让斩业寺投鼠忌器。
于是,这就有了秦暄离魂后所看到的一切。
他其实觉得,盛青泽跟萧蕴,两人志趣相同,同道相惜之情要远远多过其他。
盛青泽性情疏阔,修习的剑道和他的人一般,讲究随势而为,顺天应命,不勉强自己,也不会勉强别人,不管萧蕴怎么折腾,他都能包容。这样的人,大概没人会不喜欢。
再之后的事情,他管不了,也没法管了。
他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那个寒冷的冬夜,璀璨的星空突然暗淡下来,星星如同雨水一般,在他的眼前坠落。
而后他觉得天旋地转,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今生。
他问过盛青泽,盛青泽也是那个夜里,莫名其妙地发现,他的人生倒退了二十多年。
后来,在红叶谷密地一游后,叶辞猜测,他们应该都是被时空逆转送回来的。
可是,他回来了,萧蕴却没回来。
他如何能甘心呢?
上辈子,他们相知相恋,可她为家仇所困,他为身体所累,终究不能走到一起,就连相守的日子都那样短暂。
这辈子,他没了那具随时都有可能归西的身体,如何还能过前生的日子呢?
可出现在她面前的萧蕴,于他来说,是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他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心里那人的影子,可每每走近了,前生的旧事一桩桩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的时候,又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她不是那个人,而他,越来越想念那个人了。
重活一次本是人生幸事,可若是你刻骨铭心的那个人,再也找不回来的时候,就未必还是幸事了。
他不甘心。
他想逆天改命。
他想让那个人也复生回来。
可人算不如天算,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第78章 番外(2)
长宁元年。
这是昭武帝秦暄继位的第一年。
年关将近,天气晴好,长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虽然京城一年前才遭了战火洗劫,十室九空,但一等到时局安稳下来,这坊市就迅速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父母抱着孩子,青春正好的少年约了绮年玉貌的少女,上了年纪的老人领着孙子孙女,流连在一个个琳琅满目的小摊前,叫卖声、笑声、讨价还价的声音交织在北风里,没来由就让人觉得心中温暖。
长街对面的一家酒楼上,二楼的栏杆前站着两个人。
一人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但看身量,肯定是个成年男子。另外一人一身锦衣,十二三岁的年纪,五官端方秀致,气质温雅,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和年龄不大相称的从容之气,让人下意识不敢把他当成真正的半大少年来看。
两个侍女一左一右伴着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从长街的另一边走到坊市前。
那小姑娘打扮素淡清简,身体有点儿清瘦,但眉眼很精致,是个小美人胚子。她停在了坊市门口,左看右看,一脸郁闷地忍不住冲身边的侍女抱怨:“秦晖不是让我来这里等他吗?怎么还不出现?”
其中一个侍女紧张得搓了搓手,声音微颤:“县主不如再等一等,大皇子他……兴许是有事耽搁了!”
小姑娘不乐意了,跺了跺脚道:“我不要等他了,天气太冷了,我要回宫!”
另一个侍女声音严厉道:“县主,约您在这里见面的人,是大皇子,陛下的亲生儿子,咱们得罪不起,您再忍一忍,大殿下很快就能赶过来了!”
小姑娘不说话了,闷闷不乐地四处看。
酒楼栏杆前,斗笠人抬手指了指那个小姑娘,声音低沉地问身边的少年:“阿祈,知道那个小姑娘是谁吗?”
少年点了点头,声音清润而平静道:“回禀师尊,弟子知道,她是萧羽,封号长乐县主,陛下的养女,大秦第一权臣萧湛的外甥女。您之前不是让弟子留意一切和她有关的消息吗?”
斗笠人低低一笑:“那你可知道,她其实……也是我的亲生骨肉。她的生父,不是周光启,是我,叶辞!”
少年眼底露出一抹错愕,久久未能言语。
斗笠人等他平静下来,貌似不经意地问:“喜欢她吗?”
少年又是一怔。他奉师尊的命令,悄悄关注了那个小姑娘整整一年,有关她的消息,事无巨细,每隔三日就要送到师尊的案头一次,对她的处境,自然无比清楚。
不知不觉间,他和这个从来没有当面说过话的小姑娘之间,就建立起了一种十分特别的关系。
他几乎知道和她有关的一切,而她的身世,又常常让他想起自己的身世。
少年真名叫秦祈,是大秦皇族的宗室子。
他的父亲名叫秦修,出身曾经无比煊赫的雍王府。但近十年前,雍王府一系在安南叛乱中出了差错,他的雍王祖父和世子伯父双双战死,倒是父亲秦修因早年做下错事,常年留在帝都的王府,沉湎于酒色之中,反而保住了一命。
自那件事情之后,雍王府就彻底没落了下来。
他的父亲早就被少年前的一桩错事打垮了,雍王府的大难,也没能让他奋发起来,做事反倒是越颓废无状。不久,先帝就除了雍王府的王位,父亲秦修被降为郡王,沦为帝都无数不得志宗室的一员。
秦祈的母亲出身侯府,是雍王府还没没落时娶的儿媳,他是母亲的长子,也是父亲的嫡长子。
但她的母亲去的早,外公一家在不久之后,就被愈演愈烈的夺嫡之争牵连,丢了爵位和官职,狼狈的离开了帝都,回了老家。他这个嫡长子的身份,越发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