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着王府徽标的马车帘子从里面被挑开,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虽然赏心悦目,却带着浓浓倦色的容颜。
萧蕴低了低身体,轻盈跃上马车。
因天色昏暗,马车里特意挂起了一盏宫灯。暖黄色的灯光之下,秦暄半躺在长榻上,背靠着车壁,眼底带着一抹淡淡的青痕。
秦暄在他对面的长榻上坐下来,关心道:“你这是多久不曾好生休息过了?”
秦暄揉了揉眉心,倦怠地笑笑道:“不用担心,我还撑得住。”
他从马车边角的一个矮柜里,取出了一个用暖炉温着的茶壶,以及一个拳头大小的茶碗,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口饮下,又补充道:“我那位母后遇刺之后,仍旧不忘与程妃斗法,还牵连到了负责戍卫皇宫的内廷卫身上。这打乱了我的许多布局,原来的安排又得重新调整一番,因此,这些日子就忙了些。”
萧蕴心里清楚,负责保卫皇宫的卫队一共有三类:一是骁龙卫,这是皇家暗卫,只听皇帝一个人的调遣,负责贴身保护皇帝的安危,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总是带着一张铜面具;第二就是内廷卫,负责防守各处宫门,以及在宫内巡逻行走;第三类是羽林卫,大秦的羽林卫是单纯的仪卫,从世家勋贵子弟中挑选相貌上佳,薄有武艺的人担任,属于荫官,因为常年出现在皇帝跟前,很容易得到皇帝的赏识而炙手可热,但人数不多,没什么战斗力。
三类护卫中,骁龙卫虽然精锐,但人数不多,羽林卫就是个漂亮的摆设,真正能决定皇宫安危的,还是内廷卫。
萧蕴想了想,问:“现在的内廷卫统领,还是连荣将军吗?”
她对这个连荣可谓印象深刻,此人因对她的父亲萧惟“见死不救”而升官,深得秦帝的信任。
秦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连荣仍旧在那个位置上。不过,内廷卫统领的位置极为重要,父皇就是再信任他,也不敢整个内廷卫都交到他的手里。除了连荣这个内廷卫统领,内廷卫还有左右两个副统领,他们皆独自统领一部分内廷卫。正常情况下,就算连荣出了岔子,那两个副都统也足以确保皇宫的安全。不过,母后遇刺后,左副统领便换了人。”
萧蕴问:“新换上的左副都统有问题?”
秦暄蹙眉,语带嘲讽:“现在,整个内廷卫都有问题,真难为父皇还能在深宫里睡得安稳。”顿了顿,又补充道,“内廷卫的大都统连荣,左副都统康奉,右副都统骆飞,这三个人……各有各的小算盘,今夜恐怕会一场大戏上演。算了,先不说这些了,且容我先休息一会儿,等到了皇宫,你再叫醒我!”
萧蕴遂不再问。
马车辘辘先行,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就到了皇宫门口。
不需萧蕴去叫人,秦暄就自行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的疲惫已荡然无存,看起来精神奕奕,风采照人,一点儿都不像许久未曾休息的模样。
这切换精神状态的速度,真是让人惊叹,肯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萧蕴心中难得生出些心疼和愧疚。
这些日子,他日日忙得厉害,她倒是过得安闲。两厢一对比,似乎显得她特别没良心。
秦暄走下马车,转身扶着萧蕴走下车,一并走进宫门。
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皇宫里已经挂起了宫灯。
因此夜无月,宫灯只能照亮周围一丈方圆,不管是宫门处还是直通各个主殿的阔道上,皆是一片影影绰绰的昏暗。
秦暄边走边对萧蕴道:“母后仍旧在病榻上,没办法出面主持这次夜宴了,父皇便让程妃出面,招待你们这些女眷。”
萧蕴点了点头,迟疑道:“韩皇后的身体如何了?”
秦暄神色淡淡:“还不错。据御医说,正在好转,再养上两个月,就能完全恢复了。等会儿的夜宴上……”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眸子里浮起一丝危险的光,继续说道,“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必担心我。”
萧蕴还想细问,可这里是皇宫,时不时有宫女和內侍从身边经过,只好把疑问都藏在了心底。
夜宴摆在万安宫和勤政殿之间的泰和殿中。
萧蕴随着秦暄,走到泰和殿门前时,忽然觉脸上一凉,一点微冷的湿意在脸颊上晕开。
她仰头,天上无星无月,千缕万缕雨丝从天而降,正随着夜风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第63章 风雨(5)
走进泰和殿后,萧蕴和秦暄就分开了。
秦暄去了前殿,男客的宴席摆在那里;萧蕴去了后殿,那是女客入宴的地方,前殿和后殿之间隔着很长一段距离。
宫娥在前引路,引着萧蕴来到灯火通明,语声熙攘的后殿。
萧国公府老夫人和朝华公主虽然出发得晚,却比她来得早,这会儿已经入座了。萧蕴走进大殿的时候,这对婆媳正在和一对陌生的母女说话。
这对母女都生了一副极其出众的好相貌。
特别是做女儿,今年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芙蓉面不笑亦含春,一双桃花眼不动也潋滟,在整个大殿的女眷中,如一颗璀璨的明珠,照得周围的一切都失了好颜色。
老夫人见萧蕴走进来,笑指着那对母女介绍道:“康华,这是忠义伯夫人,她身边那个可人儿,是伯夫人的独生女儿,闺名唤作薛音。薛家和咱们国公府也算姻亲,只是以前来往得少,你们恐怕都还不认得。”
萧蕴倒是知道这忠义伯是何许人也。
现在这位忠义伯,就是四年前跑到秦暄面前效忠的薛南。几年前,大秦年景不好,薛南主动向朝廷捐献了大半家财。秦帝感其慷慨,便给了薛南一个忠义伯的封号。
至于薛家和萧家的姻亲关系,还得攀扯到萧蕴的亲祖母,萧国公的原配夫人上。那位原配夫人是薛南的亲姑母,如此,说薛家是萧家的姻亲,也算不得错。
薛家原本是商家,忠义伯夫人出身不高,也是商贾之女,在老夫人和萧蕴面前,颇为拘谨。
她的女儿薛音倒是落落大方,主动上前见礼:“小女薛音,见过康华郡主。听说郡主与五殿下的婚期将近,薛音恭喜郡主喜事将近,觅得佳婿!”
萧蕴笑着还礼:“薛姐姐莫光顾着打趣我,姐姐的好日子也将近了吧?”
她还记得,秦暄当初允诺薛南,说是会帮他的女儿寻一门好亲事。
薛音脸上红云更深,粉面春色动人,笑道:“家父想多留我一段时日,日子定在了明年开春。不过,我却没有郡主这样的好运气,长住帝都了。”
两人各自落座,薛音有意结交萧蕴,殷勤地和萧蕴聊起了帝都里的新鲜事。
没多会儿,有宫娥走了过来,道宫宴即将开始,请薛家母女回自己的席位。薛家母女遂起身告辞,回到了自家的席面上。
恰在此时,东宫和大皇子府的女眷走进了大殿。
能参加宫宴,通常是皇子们的正妃,以及得宠的侧妃。东宫到场的,是太子妃孙氏,以及侧妃韩槿,大皇子府来到,只有大皇子妃程氏。
这两府的女眷落座后,程妃就在宫娥的搀扶下,走进后殿。
众人见过礼,程妃便宣布开宴,随后命人传酒菜和舞乐,一时间,大殿里觥筹交错,舞乐依依,笑语盈盈。
萧蕴担心秦暄在前殿的处境,无心歌舞佳肴,便留心打量这大殿里的女眷,却见人人都是一张春风熏熏的笑脸,似乎都已经沉醉在了这无边的纸醉金迷之中。
倒是位置靠前的韩槿似乎觉察了她的目光,忽然回眸,定定看向萧蕴。
这位槿侧妃似乎没休息好,眼角露出了一抹脂粉都不能完全掩去的青痕,眼底却流淌出一抹诡异的兴奋。她嘴角高扬,挑衅一般,冲着萧蕴举起手中的酒盏。
萧蕴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把目光移到了程妃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