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奢望,总是对外型,身家这些身外的东西投注了太多的关心,然而事实上,在一场爱情中,更多的和谐是在心灵上。
她就这样淡淡的提起顾修明来,想来心中已经全无芥蒂,长卿的脸上有一点点发烫,幸好灯光明亮,也还不显,提起杯子来与她一碰:“祝贺你找到了那一颗真心。”
出门来的时候是正午时分,阳光明亮而温暖,灿烂的照在身上,她下午还要赶回杂志社里去上班,却不着急坐车,只是慢慢的向前走,楼宇林立,车流如织,城市这样的大,可人这样的小,她模模糊糊的想起来,第一次跟他见面,似乎也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
时间的流逝真的可怕,分明什么都没有变过,却又仿佛什么都变化了。最先变老的原来不是容颜,而是心。
一回到单位里就有稿子要赶,因为是一个加长版的特别策划,要求得比较严格些,整整写了一个下午还没有完结,便又临时加了一会班,等到出门就已经是六点半钟。夏日的天渐渐的长了,这个时候太阳才刚刚的落山,一周遭的高大楼宇,外层全部都是明晃晃的玻璃窗子,映射之间光流宛转,明光无限。
长卿一出写字楼的门,电话就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随手接起来,“喂”了一声:“您好。”
是一个低醇的男声:“徐小姐好,鄙姓张,有件事情想要跟您说。”
长卿“哦”了一声:“张先生好。”
那人说:“我不想妨碍您的工作,所以等了一个下午,不知现在有没有空,有人想要见你。”
说的这样温文有礼又毋庸置疑,想来并非好相与的角色,长卿狐疑的抬起头来,看一看四周:“好的,不知您在哪里呢?”
那人说:“徐小姐,请向左边看,吉野家旁边的停车场,是一辆黑色的奥迪,尾号是31。”
一上车那人还向她道歉:“徐小姐,占用您的时间实在不好意思。”
长卿微笑:“没有关系,我们做记者的,这样子都是寻常。”
一出了三环,奥迪就绕进了小小的巷子里头,七拐八绕,越走越幽静,越走越偏僻,道路两边都是高大的洋槐树,绿色的叶子掩映着朱门灰瓦,看来都是前清时候的古老建筑,长卿故作悠闲的打量窗户外头的景致,心中却也不由得打鼓,那车子又在小巷子中穿梭了一会,终于停下来,张先生下车来为她拉开车门,彬彬有礼:“请。”
一所古旧的四合院,从外头看来也不过是寻常,进门才知道别有洞天,天井朗阔,正中一株石榴树正值花期,一朵一朵的红花开得如同大绒结子一般,如火如荼。正房宅子的堂屋之中是满满的一堂红木家具,气质端雅的中年妇人眉眼弯弯的一笑:“徐小姐,我是修明的妈妈。”
其实长卿早就看出来了,顾夫人很少在媒体上亮相,然而只要亮相一次,那些个金碧辉煌的花边就足够人们记住了。
果然啊,在世界上流传的几百年的东西就是经典啊,长卿心里想,王子跟公主联姻刚刚破灭,果然后妈就找上了灰姑娘,不过她徐长卿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白面团,向来都是遇弱则强,遇强更强,她未语先笑,端正大方的颔首:“夫人好。”
顾夫人问:“徐小姐是不是还没有吃晚饭,不如就在这里,陪我一起吃一点吧。”
长卿一愣,准备好的面具没有来得及上脸,一下子僵在那里,就好像是武林高手与人对敌,哼哼哈哈的运了一身的气,金钟罩铁布衫全都上来,对方却轻飘飘的撇来一个棉花团子一样。顾夫人只当她腼腆拘谨,便微笑解释:“也不是什么正式的宴席,只是我也没有吃,就当是陪一个长辈,一顿便饭。”
饭菜果然简单,四个菜,一只汤,白米饭吃在嘴巴里糯甜绵软,分外的清香些,幸好徐长卿做过几年的时尚类杂志,对这些上流的讲究生活并不陌生,咬了一会就认出是产在海外的猫牙米,不由得在心中暗叹,怪不得书上说三代才能生出一张能够品评米饭的嘴巴,顾氏历史悠久,财力雄厚,不只是财阀,更是贵族。
吃完饭到西厢去喝茶,顾夫人微笑着瞧着长卿,可是长卿直到这一刻,还不敢看她的眼睛,他的眼睛实在是像他的妈妈,尤其是微微一笑的时候,那样弯弯的下来,像一弯小小的月亮。
顾夫人叹了一口气:“我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了,就直接跟你说了吧,明子,唉,这孩子生了病,刚从美国检查回来。”
她的语气很严重,长卿只觉得像是有一只小手,一把就攥住自己的心脏,他能生什么病,皮炎,疱疹,再不就是她那一脚,产生了极其严重的后果,倒宁愿是这样,顾夫人还在继续说:“去年春天的时候明子做体检,在腹腔里发现了一个瘤,到了秋天的时候就已经长到拳头大------医生说,生长的速度太快,可是那个位置不好,正在膏肓之间,暂时没有办法动手术------”
去年的秋天,他们在做什么呢,长卿模模糊糊的想起来,九月的香山,叶子都黄了,他背着她下山去,一步一步,阳光那样的温暖,照在身上像是有很多小小的刺,一根一根都扎在心里头,不疼,只是痒,痒痒的。
顾夫人叫了她一声:“徐小姐。”又低声道:“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他在外面的风评我都知道,可是小明子不是那样的孩子,他从小做事情,如果是认定的,会非常非常的认真——他交过那么多的女朋友,可是没有一个超过四个月去,你是不同的,长卿。”
她叫得这样亲昵,长卿有一个瞬间里觉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叫了一声:“阿,阿姨。”
顾夫人伸手替她抿一抿头发:“方顾联姻,本来就是一桩交易,明子原本就不赞成,非的要退掉,他父亲也就不想太逼他,我也知道,这孩子,这孩子喜欢了别人------真的,徐小姐,我,我只是希望他,哪怕过一天,这一天也是快乐的。”
她的眼中有泪,灿亮亮的像小小的碎钻石,长卿心中乱得像是一团麻,又结结巴巴的叫了一声:“阿,阿姨。”
顾夫人低声说:“这只是一个母亲的自私,你还年轻,有自己的选择和前途,没有必要在一个病人身上浪费自己的时间,要是不愿意,也无可厚非。”顿了一顿,她继续说:“其实我本来是想给你很多钱-----可是,一看见你,我就明白,你不是那样的人-----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帮一帮明子。”
长卿只觉得眼眶里轰的一下,就热了上来,她极快极快的吸一吸鼻子,点下头去:“我知道了。”
重新站在那一扇门前,这中间也不过是相隔了数月,然而景物依旧,人事全非,门口的两侧摆着大捧大捧的鲜切花,百合,玫瑰,满天星,一丛一丛,花团锦簇,像是一条芬芳的河流,这一头是她,而他在彼岸,距离并不遥远,可是她找不着过河的船。
走廊依旧静谧无声,门并没有关上,虚虚的掩着,里面是仿家居式格局的套间,桌子上摆着鲜花和水果,他的声音低低的传了出来,还有女声的笑语,长卿觉得眼睛里涨得发酸,扭了脸到一边去,恨恨的想,还真是桃花公子啊,都到这般田地了,还不忘风流一把。
她拿着手机掐算着时间,一分,二分-------六分三十六秒,六六大顺。
她慢慢的转过头去,准备离开。
她需要更多的勇气,因为站在她面前的敌人,不是顾大少的风流成性,而是拿着长镰刀的死神。
身后有人走过来,脚步轻盈无声,一身洁白的护士小姐有些疑惑的瞧着她,长卿不敢抬起头来。
她怕有人看见,那一刻,她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又在门口站了好一刻,才伸手过去敲门,门其实没有关上,实质的木料声音分外的沉重,“笃笃”“笃笃”,一声,又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