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恨不得把事情早点结束回去找黎峥。
他们俩约好了今晚去一家新开的西餐厅吃牛排。
“出来吧。”
贺海峰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贺从容一开始没有在意,发现走近的人影愈发熟悉,他的瞳孔忽地变大,手心的温度渐渐下降,不可置信地朝后退了两步,险些没有站稳。
对面走过来的“私生子”弟弟,长着一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黑西装衬得他犹如一把闪着寒光的武士刀,冷峻的面容在触及到他的视线时,丝毫没有吃惊的表情,贺从容的心“咣当”一声掉到地上,他惊呆了。
黎峥,居然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他什么都知道,从头到尾,只有自己是个傻子。
黎峥比他略高半头,站在不远处,抿紧双唇,看向他时,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逆光下的脸竟与年轻时的父亲如出一辙,贺从容脑海里突然蹦出楚文那一句“黎峥有点像你”,全身僵硬。
这个弟弟,竟是比他还要像贺海峰。
贺从容不敢相信,前几天还躺在自己身侧的男人,居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又高又瘦的男人主动从佣人身边扶起贺海峰,自始至终没有再看贺从容一眼。贺从容站在那儿,看着他们父慈子孝,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容容,这就是你的弟弟。”
黎峥尽量不显山露水,掩埋自己的情绪,他根本不看贺从容,但视线扫及地面,看见草坪上凭白多了几滴艳丽的红来,他惊愕地抬头,看见贺从容捏碎了手里的骨瓷杯,碎瓷片扎入手心,血从手心一滴滴流逝,他丝毫不在意,平静而又冷淡的声音让黎峥越发心痛。
“你早就知道了。”
贺海峰还没听出贺从容话里的意思,话就被黎峥接了过去:
“我早就知道了。”
“高中那年退学,我就知道了。”
黎峥以为贺从容会哭,会怒,甚至会笑,可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连一声骂都没有,只是站在原地,那张精致的面容没有扭曲,平静无澜地望向他:
“哦,原来是这样。”
贺从容抑制喉间的血上涌,梗着颈脖站在那儿,手心的温度越来越低,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冷,他以为他们两个人真心相爱,这个世界上能遇到彼此喜欢的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可惜这一切是报复、是圈套、是精心设计的一场戏。
什么都明白了,真相大白的一刻,他才明白为何在机场道别时,黎峥表现得如此……悲痛。
少他妈装了。
把我骗得团团转,心里乐坏了吧。
恃才傲物,一向不拿正眼瞧人的贺从容,某天像猴一样给人表演。
报应,这是报应。
三人对峙而战,无须废话,今天不过来分遗产,签字拿了份额便能走人,贺从容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等秘书把文件递上来时,他已经快要昏倒了。可他依旧装作冷静,用满手鲜红的右手在右下角签上“贺从容”三个字。
真正的心灰意冷不是歇斯底里,而是在沉默中静静消亡。
贺从容背过身去,把沾了血的碎瓷片扔到碧绿的草坪上,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像孤勇御敌的杀将,天地原本只有他一人而已,哪来什么帐中香,意中人。
他闭上眼的那一刻,酸涩的泪顺着左眼边界滑过,再睁开眼时,周围一切天旋地转,恍若大厦轰然倒塌——
第三十五章
“从容!从容!”
“都给我让开!”
站在草坪上一动不动的贺海峰,眼神复杂地望着那个背影——奔向贺从容的黎峥。
他冲到大厅,一把搂住倒在地上的贺从容,他已经晕了过去。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得像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黎峥的手不停发颤,他让贺从容的头枕在自己的左臂上,右手不停地抚摸他的脸,摇晃他、急切地叫他的名字,可惜都没有回应,贺从容右手的血蹭在了他的西装上,一滩血污将洁净的衬衣弄脏,黎峥却顾不得了,他一把拦腰抱起贺从容,看向四周被他喝退的佣人,怒道:
“让开!”
贺从容晕了过去,黎峥守着他,一路狂飙至130开到医院,连闯好几个红灯,他开车,不时望向副驾驶的晕过去的贺从容,紧紧握着他的左手,冰凉的手始终捂不热,黎峥心痛得快要呼吸不上来,他怎么舍得伤害贺从容,他是畜生。
可是当下的场景,他就算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他本以为贺从容会骂他,会打他,甚至想杀他。一切他都能接受,他能接受所有结局。可是贺从容什么都没做,反而伤害自己。
黎峥只觉贺从容在他眼前生生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这一切都是黎峥的决定,是他明知这段禁忌的兄弟之情,还偏要吻上那张唇。但他知道,在贺从容看来,这一切不过是圈套,就算他巧舌如簧,说得天衣无缝,贺从容也不可能相信他所说的话。
抵达医院,护士跟医生强行分开黎峥跟贺从容的手,黎峥跟在后面跑,医生看他这副样子,问道:
“你是病人家属?”
“……是,我是他,弟弟。”
“在外面等着吧。”
黎峥知道自己一定疯了。
他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只能用这种法子来惩罚,只要贺从容不出事,他心甘情愿做任何事。
他冲到医院后面的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从车内拽出条白毛巾,在手上裹了两层,一发力,用左手打碎了自己的驾驶位的玻璃。
“轰”地一声,车玻璃应声而碎,警报开始疯狂地叫喊,黎峥站在车前,像个偏执狂病人,四面的玻璃一个个打碎,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左手的血像水一样濡湿了白毛巾,滴答,滴答,一如贺从容捏碎茶杯。
左手白毛巾上染上殷红,毛巾外层还竖立着细碎的玻璃渣,每一次发力,裹在外面的玻璃渣就往手背里深一寸,黎峥不包扎,也不做任何补救措施,就任由血一直流,又折返门诊大楼,路上看见这个黑西装的男人像看一个疯子,白衬衫上一片血污,唇色发白,左手一路扎着白毛巾,染得一片血红。
像从凶杀案现场走出的罪犯。
“你……”
“你哥没事了,人在里面。”
医生瞥了一眼,发现这个“弟弟”把左手弄得全是血,立马拦住了他:
“你这样伤口会感染,去包扎一下……”
医生本是好意,没想到直接被黎峥无视,他裹着白毛巾,径直走进了病房。
他看见了贺从容,右手缠着绷带,坐在椅子上,除了脸上没有血色,其他一切如常。
贺从容看着地面,一道高大的人影落在面前,他抬头,像诀别,细细凝视这个男人——今天的黎峥格外吸引他,那身西装像为他量身定制,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看起来比往日多了三分气场,这个男人,今日盛装打扮不过是来炫耀,炫耀他的胜利,炫耀他将自己彻底玩弄在鼓掌之间。
没错,这场仗,是他输了。
他不想再看黎峥一眼,别开脸看向窗外,却突然触及到他还在滴血的左手,上面扎满了玻璃渣,心头一颤。
“对不起。”
“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事到如今,一句对不起已经为时已晚。贺从容没有回应,坐在那儿像死过一回。黎峥不敢擅动,只好缓缓蹲下,想去握贺从容的手,他的指尖还未触及到贺从容的手背,就被贺从容狠狠地甩开:
“你走。”
“我不想看见你。”
黎峥蹲在那儿,迟迟未肯站起来,他凝视贺从容决绝的侧脸,笑得一脸苦涩:
“好,我走。”
他左手还在滴血,温热的血液“啪嗒”一声滴在贺从容白`皙的手背上,贺从容没动,只是微微一颤,那高大的声影再次退离他,声线依旧那样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