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师父微嗔却含着温和笑意的声音:“小魏,为师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般客套,显得你我师徒太生分了些。”
“是。”
“每次都说是,下次还是老样子。”
魏雨嗟不知道怎么回应这和善的嗔怪,他向来不是一个太会在师父面前说话的人,只得勉强笑了笑,侧身示意对方先行。
停云君前行几步,问道:“是霜吟跟风叹回来了吗?”
“正是。”
“希望霜吟这次不要再带错人了,”停云君声音里带着愉快的笑意:“这丫头总是说自己不会犯错,可是已经错了二十三次了。”
魏雨嗟踌躇着开口:“师父,师姐恐怕是舍不下您,才故意为之,这次……这次我看她神色郁郁,倒像是终于把要找的人带回来了。”
“她总要学着面对现实…….”
转过一道廊弯,停云君突然止住脚步,魏雨嗟也只得跟着停下,抬头看去,方才被檐崖挡住的晚霞余晖倾泻而来,将这冷冰冰的山岩涂抹上一片暖色。
魏雨嗟看着他的师父立在夕阳之中,风吹起他的长发和衣袍,他年轻俊秀的脸上带着平静的笑意,又有摸不透的沧桑淡然。
这实在是一幅太美的画面,魏雨嗟怔住了,他静静看着停云君沐浴在橙红色阳光里的侧脸,这一幕似乎与他多年前深刻在脑海里的那个画面重叠了。他不去问师父为什么停下,他不敢也不想打扰。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停云君轻声道:“小魏,你看,今天的夕阳倒是美得很。”
魏雨嗟回过神来:“是很美。”此时此地最美的却不是这夕阳。
“这样的美景我却是再看不到几次了。”
“师父!…….”魏雨嗟一惊,他甚少听到师父说这样消极的话,虽然他们都知道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他总是淡淡然,好似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旁人就更不好说什么了,此刻他突然这样感叹,一下让魏雨嗟心里涌上说不出的滋味。
“无事,走吧,去看看我们的客人。”他还是轻松的语气,拾步向前。
魏雨嗟暗暗一叹,收拾心情,默然跟上他的步伐。
肃临渊初来孤宿峰,对这个地方很是好奇,世间居然有这样的奇特之所,为何之前全然没有听过?
不过他可以确定,这定是个修仙门派,之所以这么肯定,主要是来时路上曾遇见山匪,他已经见过聂霜吟与林风叹二人出招,不是普通习武之人的招式,倒像是灵力术法。
如今到此宝地,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但看此处人烟寥寥,想必却并不是什么仙门大派。
聂林二人将他带到会客的厅堂之中,也不招待他就自顾自离去了,这一路他们也是受够了肃临渊。
肃临渊本就是个怪人,你要他一个人一直待着十天半个月不说话也是可以的,但他只要逮着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再很不幸地恰巧触到了他的槽点,那他的话可真是没完没了,足可以将人烦个半死再气个半死,几番下来,真是死去活来痛不欲生了。
他一个人坐在人家大厅里,也没什么不自在,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着,也不管这凉透了的茶水是不是隔夜剩下的。
他仰头打量这屋子,竟是在山石中开凿而成,四壁屋顶都是整块的石墙,厅堂不是很大,却装点得颇为考究,墙上挂着字画山水,桌椅屏风皆是上好的梨花木,整个风格不像是在塞北关外,倒像是来到了江南富贵人家的花厅。
肃临渊正打量着,突然自门外进来一人,宽背熊腰,浓眉虎眼,是个身形健硕的大汉。
那大汉走进来,径自坐到厅堂一侧的椅子上,将腰间佩着的朴刀解下来,“哐”一声放在了桌上。
肃临渊看着他,眨眨眼:“你就是他们的师父?你找我有何贵干?”
听到肃临渊这么说,那大汉哈哈一笑,朗声道:“小子,你错了,我不是他们的师父,带你来的那两人,一个是我二师妹,一个是我小师弟,我是他们的大师兄。”说着朝肃临渊抱了抱拳:“在下顾雷鸣。”
肃临渊还了一礼,心中暗道,这顾雷鸣看着粗犷鲁莽,却比那聂霜吟和林风叹要和气多了。
却不知他们的师父究竟是何许人也,找自己前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一路上他问过那两人多次,林风叹不太想搭理他,聂霜吟则是一提起这个就来气,比起她被肃临渊奚落时生气百倍。
肃临渊可以肯定,有好几次她是真的想杀了自己,而林风叹的态度是虽不待见他,却绝对要保障他的安全,这两人的态度弄得肃临渊云里雾里,十分迷惑。
不如问问眼前这人。
思及此处,肃临渊开口道:“不知阁下尊师找我究竟所为何事?阁下的师弟师妹总说是好事,难不成你师父他老人家想再收个关门弟子?那为何偏偏找上我,我一不习武,二不修仙,也不见得天赋异禀,这说不通。”
“难道……”他大眼珠骨碌碌一转,一看下面就说不出什么好话了,果然,他装模作样咳了两声,幽幽道:“难道是你师父他老人家早年修仙问道不老实动了凡心惹了红尘,我竟是他的私生子,他如今是要认亲了?”
顾雷鸣一口凉茶喝进嘴里,惊觉是昨晚剩下的,正要吐回杯子里,一听肃临渊这话,一口水直接喷了出去,一副五雷轰顶的样子。
还没等顾雷鸣说出话来,就听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阁下这却是猜错了,我想必再怎么厉害,也生不出阁下这么大的儿子来。”
话音刚落,门外便走进两个人来,前面那个一身月白锦袍,身量修长,气质清雅,两只点漆的眼眸尤带星光,一弯薄薄的仰月唇自含笑意。
后面那个一身黑衣,看着颇为利落,神色表情却讷讷的,右眼像是受过什么旧伤,眼皮有些向下耷拉,这让他两只眼睛看起来不太对称,他好像习惯性地低着头,一副思虑深重的样子,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不过肃临渊根本顾不上去观察他在想什么,他的注意力全被那个月白衣衫的人夺走了,一看见这个人,他脑海里便突然冒出四个字,“神仙中人”,这真真是他活到现在见过的人里最像神仙的了。
顾雷鸣一见这人进来便立即起身行礼,恭敬道:“见过师父。”
停云君微微颔首,示意顾雷鸣坐下,自己缓步走到堂首落座。
肃临渊瞠目结舌,他一直以为这几人的师父应该是个鹤发老者,再不济也是个过了不惑之年的中年人,却不想是这么个年轻的……公子,尤其是一看就四十好几的顾雷鸣对着这么个模样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叫师夫,真是怪异极了。
不过他脑瓜却是转得极快,转念一想,修仙之人不正是习得不老长生之术么?想必面前这人正是修仙有道,看着虽比自己还要年轻,实际却是个能做自己太太太太爷爷的老家伙。
停云君看着肃临渊一张脸上神色不定,便猜到他在想些什么,他也不恼,只含着一丝浅笑注视对方,问道:“不知阁下姓名?”
肃临渊回过神来,躬身行礼:“在下肃临渊。”
此时魏雨嗟已泡了新茶奉上,停云君接过茶盏:“我这里小门小派,实在是照顾不周,想必要怠慢阁下了。”
肃临渊笑一笑:“无妨,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被怠慢,更何况阁下原来竟是这样的神仙人物,你愿意邀我做客,我已是荣幸之至了。”
此时顾雷鸣插嘴道:“现在,你还敢说你是我师父的私生子?”
“不敢不敢,尊师这样的妙人儿,一看就已超脱俗世红尘,哪里会有我这样儿子,想必他正是世上最不像会有儿子的人了。”
这话看似恭维,其实有点损,虽然眼前之人见之脱俗,让肃临渊颇有好感,但他可没忘了之前聂霜吟对自己的恶劣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