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不可以(37)

“你们酒店,你们酒店,有,有,”刃唯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不像人也不像鬼的怪物……我刚在走廊碰见了,然后他跟着我走了几步,现在估计在我房间外面呢。”

他咬咬嘴唇,心想,这他妈的,今儿也不是万圣节啊!没必要装神弄鬼吧……

“你现在在门背后?”

成景廷的声音带给刃唯的安全感实在不小,刃唯缓了口气,静静地答:“没,我背靠着墙呢。”

“别怕,”明明隔着手机,成景廷却像在握着他的手,“现在脱了鞋上床,把被子盖好。”

刃唯乖乖照做,把球鞋脱下来甩到窗边,玻璃窗被砸得“咚”一声响。

房间的灯全打开了,刃唯脱裤子上床,缩成一团。

成景廷耐心地等他做好,又说:“被子盖好了,腿脚别伸出来,就什么都不怕了。”

“是不是床底下有什么东西啊……”

刃唯是个熊胆子,但在成景廷面前就想被照顾着,不禁还真有点儿害怕了。

成景廷听他委屈地倾诉完毕,一声笑,声音哑哑的,“只是怕你着凉。”

刃唯掀开被子,把头都遮住了。

眼下他不敢出门也不可能跳楼,哪儿都去不了。

在没能确定危险不危险的情况下,更不可能喊哥们儿来打探情况,万一是送死?

“你在哪儿呢?不在酒店?”

“不在。”

刃唯蒙着被褥,声音软绵绵的:“你还能去哪儿啦。”

“回家。”

成景廷想说自己傍晚之后其实去了趟费尔曼,但苦于进不去,只得在门口站了近半个小时。

哪怕没有人能看见他。

人来人往,他像个透明物——存于落日余晖中的黄黑色燕尾蝶。

“你家在哪?”

“附近,”成景廷说,“星京东路。”

“哇,费尔曼也在星京东路,那儿地段很好啊,特别贵,”刃唯勉强笑笑,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听起来放松些,一来二去他都快忘记成景廷是个大老板了,“第一次听你说回家。”

“嗯,快睡吧。”成景廷咳嗽一声。

刃唯像听到外界有什么响动,迅速探头出来紧张地东望望西望望。成景廷听见那头被子窸窣声,安慰道:“你先睡,我叫几位酒店的安保上来守你的夜。”

这句话说完,刃唯总算放心不少,“真的?”

“真的。”

刃唯不可能说你守着我才放心,心想成景廷上了一天班也累,说:“那睡了吧,你明天早点来酒店好不好。”

“好。”成景廷答应下来。

闭眼没一刻钟,刃唯还是被冷醒了。

穿着毛衣睡觉的后果就是出汗,夜来风凉,吹一吹,人就冻得受不住。

换好保暖睡衣后,刃唯口渴,灌了口酒店供应的威士忌,再扯过乱扔在地上的厚夹克外套,想掏一包烟出来点上。

他的手一探入衣兜内,却没有掏到硬物。

再往里边儿点,从衣兜最深处抓出一团——泥土。

深褐色的、带着黑色污秽物的泥土。

刃唯手脚冰凉。

明明在他从护城河边酒吧回来的路上,他还专门叫人停车,在路边上的便利店买了包平时最爱抽的细烟。

这堆土,是什么?

没迟疑几秒,好胜欲和求知欲就打败了刃唯的畏惧之心。

他跳下床,蹬鞋、穿衣,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拖沓。

直接取下锁开门,刃唯一个人趿拉着酒店拖鞋,穿着薄外套,站在走廊尽头。他垂眸,目光顺着脚边血迹斑斑,一直延伸至凝固出血泊的电梯口。

他不知道,这些都是成景廷因为走得太急而未收拾干净的血迹。

刃唯看着一地血,往前走一步。

时隔很多年后,他都形容不出来那一天的感受——娇生惯养如他,还从未接触过如此直观而血腥的凶杀场面,发生在自己身边,甚至因自己而起。

他打了个寒颤,闻到空气中的一股腥甜,像血,又不像。

走廊的led灯忽明忽暗,闪得同电影里边儿所谓的灵异场景一模一样。耳边,还依稀听得见一阵沉闷的咳嗽声,破旧、凌乱,如千年古钟被敲响,惊醒在耳边。

“出来,”刃唯声音略微嘶哑,“装神弄鬼算什么?”

成景廷手中正攥着一缕尸烟,背贴着1015客房的门,使劲压低自己的粗喘声——酒店房门的凹陷设计与凸出的廊柱,很好的为他提供了藏身之所。

前半小时在走廊上吓到刃唯的那只厉鬼,不过是他的漏网之鱼。

从刃唯在酒店外进了根本不存在的便利店后,成景廷便警觉起来。他甚至怕刃唯明天醒来还记得这件事,扭头就让齐流去查那个“便利店”。

那里不过是一处偏僻而空空荡荡的废弃电话亭。

专供孤魂野鬼居住。

在X酒店冥币价格高昂的情况下,成了不少鬼魂的临时收容之所。刃唯在X酒店待久,阳气受损,再加上有闭合的阴阳眼,极容易被骗进去。

刃唯回房间拿了经书翻开页,拿在手上,对着走廊又是一声吼:“给我出来!”

“卫生间吃米的是不是你?晚上来缠我身体的是不是你?让齐流生病的是不是你?在电梯里作怪的是不是你?!”

刃唯双眼通红,漫无目的地骂,“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成景廷一动不动。

他分明躲在了最好的位置,绝对不会被刃唯发现。

却觉得自己无处可逃。

不是。

除了第二个,都不是我。

吃米的是曾经在费尔曼大饭店修建时不慎摔死到楼下的工人,他们的魂魄经久不散,千方百计地想要寻仇,却拿我奈何,只能转恨在你身上。

让齐流生病的“人”我已经全赶走了,在电梯里作怪的,我也除去了。

只有第二个。

在每夜里,陪你入睡,帮你掖背角,钻入你梦境看你哭哭笑笑的,是我。

偶尔,成景廷会抬臂,看自己的手。

他说过,人啊,情爱分明只占三两,却在他这一鬼魂的身体里占了全部。

明明从前他是一个那么以大局为重的人,江山社稷、家国情义,哪样不比儿女情长重要。

可他忘记了,爱是持续性的。

它那么浓烈、激进,贯穿一生。

与此同时,刃唯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坚强爱笑的他,也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压垮了神经,猛地蹲下身子,半跪在地上。

他头疼,胃疼,手疼脚疼,像要被人扎入一千根针。

连月来的精神压迫和单方面追求快让他支撑不住了。要不是因为爱,他还真不会再继续在这个人气不足的酒店待下去——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力不如从前了,说话慢了些,动作慢了些,连喝酒都拼不够别人。

经书翻开,四周的异响淡化不少。

成景廷今晚为什么就没来上班……刃唯迷糊睁开眼,发现走廊上的血迹也消失了。

“你……到底是谁?”

刃唯已经没了脾气,摇摇晃晃地起身,自言自语,“从前,我算是一个无神论者,也不相信一见钟情。这里真的挺厉害,一下让我推翻两个习惯。”

成景廷漠然地站在角落。

他半边脸都被那只厉鬼抓伤,伤口正烧灼得疼痛难忍。

他动动嘴唇,那张看似薄情的唇瓣开合几下,也没能说出那句“不是一见钟情”。

刃唯一个人在廊灯下站着,继续道:“我哥们儿还给了我经书呢,我就只舍得用了一两晚,看来要重新派上用场了。”

成景廷扬起下巴,心中略有些悲哀。

别用。

刃唯走几步,望着眼前一时间仿佛变得幽深无尽的长廊,不再迈步向前,“你不会是地缚灵吧?成景廷都拿你没办法。也奇了怪了,他开酒店前不看看风水吗?”

角落里,成景廷苦笑。

这不就是看了,才开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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