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59)

我必须一发破的,最好能一举得男。后半辈子韦家是福是祸,全看这一回了。

每隔几天,太医们就要到“津贵人”处诊平安脉。“津贵人”们都有相熟的太医,我这里一直是钟太医照看。六年里,我得的好东西少说也有一半都进了钟太医的腰包。心疼也没办法,在宣圣朝的后宫,太医是比太监更不能得罪的人。

“怎么办?”我趁诊脉的机会,悄悄同钟太医商量。钟太医快六十岁了,老奸巨猾,深谙后宫的规矩,看在大把银钱面子上,对我从来都推心置腹。我相信他会帮我。

“娘娘”,钟太医捋捋灰白的山羊胡子,不紧不慢地说:“宫里从来不少受孕的偏方,不过,从脉象看,娘娘近来身体状况不佳啊。睡眠不安,惊忧过度,加之流泪过多,伤了脾肺,肾水虚,肝气燥。恕臣直言,娘娘的身体已经不合适做‘津贵人’了,更不易受孕。”

“无论如何,想个法子。”我把一叠银票塞进钟太医的袖笼里。二十万两,几乎是我全部的积蓄。

“办法,倒有一个,只是……有些惊骇,臣,不敢说。”钟太医吞吞吐吐。

“说吧。出你口,入我耳,天不知,地不晓。”我凑近些。

“医术之道,最讲究以形补形。紫河车,娘娘知道吧?不如……”钟太医的话,字字句句注入我耳,我的嘴越张越大。天,这办法……果真惊骇!

我盯着钟太医的老脸,忽然有些害怕,阎王爷是不是就长这副模样?

“娘娘?”钟太医等我下决断。

管不了太多,拼了!我点点头。

等迷药的劲过去,怜月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我早给她擦洗过,换了衣服。前个夜里的事,她应该不会记得。但愿钟太医老当益壮,不要白占了我这丫鬟的便宜。我想起怜月曾说过,当年诊断她是迟脉的正是钟太医。这老/淫/棍是不是早就别有用心了?

之后的四个月,怜月忽然“病”了,食欲不振,易困易乏,身体发福,癸水也停了。我让钟太医给诊治。钟太医说,怜月是虚症,得静养。我便免了怜月的差使,命她卧床休息。入秋的时候,钟太医带了一副药给怜月服,说是喝完就大好了。怜月这呆子,还没弄明白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让她喝便喝了。半个时辰后,一个初具人形的肉团从怜月的身体里滑出来。按钟太医的话,这肉团就是“最补的补品,最灵的偏方,必须吃新鲜的”。

“若真有奇效,韦氏必不忘钟大人之恩,愿世代奉钟氏为尊。”我恭恭敬敬给钟太医行了个大礼。

钟太医受了我的礼,倒不十分激动,瞧了瞧吓晕过去的怜月,说:“钟某不敢居功,娘娘若能得偿所愿,亦是命中注定有福。至于,怜月……娘娘若能开恩,姑且……留下她的命吧。”

我有些意外。当初不也是他说的,事后要杀怜月灭口吗?“难怪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什么夫妻?什么恩?”怜月醒得倒快,耳朵也灵。

我用眼神征询钟太医。

“请娘娘回避一下,让钟某劝一劝怜月。”钟太医朝我拱拱手。

不知老/淫/棍和怜月说了什么,怜月答应不哭不闹,守口如瓶,一如既往。我当然不相信她会一如既往,不过钟太医要保她,我也没奈何。当下最要紧的是怀上龙胎,将来总有机会除掉怜月。

我对怜月说:“你别怪我,说不定,有一天,你还会感谢我。”

我的头发掉到快要掩盖不住的时候,终于等来第七次侍寝的机会。我赌上了所有的本钱,可惜,老天爷不眷顾我。我虽然怀上身孕,却没保住,六个月的时候流掉了;更糟的是,我哭坏了眼睛,彻底失去了“津贵人”的身份。

替换我的,是怜月;举荐怜月的,是钟太医。管仲说得对,烹子献糜的人,如何信得过?

我很好奇:怜月是落过胎的,怎么瞒过皇帝,装成黄花闺女?定是钟太医又出了什么惊骇的法子?真没想到,贪财的老/淫/棍居然是个情种,穿上了裤子却没翻脸,反倒处处帮着怜月,让个不得志的俏丫鬟,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我失宠后,怜月又推了我一把。能进素心殿已经是好了的,我本以为必死无疑呢。

从到素心殿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怜月定会忍不住来看我一眼。果然。

“灵妃娘娘驾到——”灵妃?灵,灵丹妙药的灵吗?

“你这贴药,真有那么灵吗,怜月?”我始终当她是丫鬟,根本不打算行礼。

怜月的眼皮是肿的,眼睛里的红还没褪去。

“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够你哭一阵子的了。”我扬起脸,笑眯眯地。“怜月,我说过的,有一天,你会感谢我。”

“呸”一声,我右边脸颊上一块湿凉。“这就是我的谢礼!”怜月抹抹嘴,咬着牙说。

“嘻嘻——” 我笑得更畅快了。“从来都是失宠的心里酸,朝得宠的吐口水,可没有反过来的。你好歹跟过我,别失了体统,让人看笑话。”

“啪”一声,我左边脸颊上一片火辣。“我诅咒你,下地狱去!”一罐黏稠的液体混着浓重的腥气,兜了我满头满脸,顺着脖子淌进衣领里。

触目惊心的红——是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狂笑着,用糊满狗血的脸对着怜月,努力凑近。腥味充斥我的嘴和舌,一定连牙齿都染红了。“下地狱?我们不是就在地狱里吗?还下到哪儿去?”我癫行癫状,疯言疯语,越凑越近。怜月有些怕了,开始后退。

“嗒嗒嗒嗒”,怜月,不,是灵妃走了。

我冲她的背影喊叫:“既然这么恨,怎不一刀杀了我?泼狗血?有本事来放光我的血啊,呆子!”

“咣——”素心殿的大门关上,喧嚣散去,归于沉寂。

百余年后,已经改朝换代,有个叫覃颂的文人著了部书,叫《宣圣志异》,里面都是些以讹传讹的神怪故事。有一篇是写我的,说我是“鬼妃”——恶鬼变的,吃人肉,喝人血。

既然活在地狱里,当然就做不了人,只能做鬼。

余素妃的故事

你们大抵不知,素心殿原来并非冷宫,而是椒室,只给后宫最炙手可热的宠妃居住。如今,这座大殿冷清颓败,喜气不近,怨气不散,丝毫不见曾经喧闹的痕迹。

“素心”二字源于一个女人的名字。我认识那个女人,在很久以前。

不,小雪花,不是你听说的那种传闻。素心殿的来历确实与一位君王和一个女人有关。不过,那位君王并不薄幸,那个女人也不爱胡闹。他和她的故事,我来讲给你们听。

她不爱穿袜子,一年四季都光着脚。天冷的时候,就把鞋子直接套在光着的脚丫上。天热的时候,就把光裸的玉足藏在裙裾底下。天气越热,她的裙裾越长,比别家女孩长两寸,一直拖在地上。同龄的女孩们都笑她的裁缝手艺不好,其实,她是故意要遮盖住脚。因为她的父亲说过:“女子裸足如同裸体,不可示人。”她却说:“脚是非常敏感的,用脚就能感知大地。”她的父亲是受人尊敬的“名士”,到老只有这一个女儿,视若宝珠,一辈子都特立独行,自然不愿在穿不穿鞋袜一事上苛责爱女,反正隐居山野,不比身在庙堂。

那是一个乱七八糟的时代:政变、流血、屠杀、战乱、动荡、饥荒……许多人都声称自己是“天子”,同时蹦出来好几个皇帝。一个王国被建立起来,没几年就崩塌了,比人的寿命还短。历经了几代的流离,许多人甚至记不清故乡何处,祖坟在哪。记得也无用——多少祖屋老宅被付之一炬,无数祠堂牌位都不知所踪。有人历尽艰难重回故里,寻着的也只是面目全非,徒添伤痛。绝望的日子让人变得残忍而疯狂,屠城杀降之风逐渐蔓延,成为所有州郡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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