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149)

司马瑜是个天真的男人,这一点竟有些像洛义。在濮王府里,我是司马瑜唯一的女人。我独占了他十五年。到了宫里,司马瑜不能只有一个女人,除了我和王后,朴庄妃又为他挑选了四位妃子。拥有六个女人对一国之君来说,也算不得过分。不过司马瑜还是习惯在我的床上过夜。

十五年都没能怀孕,我不是没有怀疑过我或者他的身体有问题。我请过各路“神医”、“神婆”,吃过各种味道的“偏方”、“秘方”,也逼着司马瑜一同吃。哪位“神”都没找出问题,哪家“方”都没产生效果。

更让我沮丧的是,司马瑜继位后不久,王后竟然有喜了。可惜怀到四个多月的时候,王后小产了。因为伤身加上伤心,王后小产后一直缠绵病榻,不管宫里的事,也不再给司马瑜伴寝了。

宫里上上下下都在说“王后没几个月就怀上了身孕,果然还是年轻女人的身体好啊”。她们影射的无疑是我这个伴寝最多最得宠的颖妃。朴庄妃也有意无意地把司马瑜没有子嗣的责任搁在我身上。

另外四位妃子也颇有怨言:“君上在妹妹们宫里从来都是心不在焉的,哪像在姐姐宫里那般流连忘返啊。”

这样的话听多了,我也不觉得刺耳了。我其实无比内疚,她们不说,我也在心里指责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就生不出孩子来呢?既然王后能怀孕,说明司马瑜的身体没有问题。那,难道是我有问题?司马瑜的王位需要有人继承,扶余国的王室也需要有人复兴。我需要孩子,优秀的孩子,而且不止一个。可我偏偏一个都生不出来。老天在戏弄我吗?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终于堆积成绝望。过完四十岁生日,我彻底放弃了。四十岁是人生的分水岭。对于宫里的女人来说,四十岁意味着哪怕还拥有宠爱也只能算作半个女人了,因为在四十岁后还能生育的女人在宫里从没有过。

除了年龄,楚娴公主的降生也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楚娴公主是司马瑜的女儿,也是司马瑜唯一的孩子,生母是虞蓁蓁。

虞蓁蓁是难得一见的顶尖美女,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一张如春花绽放般的粉面即使只上淡妆也能艳得耀目,丽色遮也遮不住,却偏偏没有锋锐,柔柔一笑就能笑化你的心,身为女人都心甘情愿被她比下去。对这样的女人不动心,也不算个男人了。司马瑜封虞蓁蓁为熹妃,可宫里人都叫她虞美人。

楚娴公主像她的母亲,生得聪慧美丽,又爱笑,像一朵娇艳的向阳花。她的出生也让我没法再怀疑司马瑜的生育能力,换言之,生不出孩子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完成不了传宗接代的责任,洛氏将要后继无人了。

自楚娴公主出生后,司马瑜不再流连我的宫殿,而是日夜陪伴虞美人和小公主。

那天是我的生日,司马瑜只派人送来一盘珠玉首饰,这是我到扶源国都以来他第一次没有陪我过生日。那个我随时准备抛弃的男人竟先抛弃了我。其实,生日不生日又如何呢?我苦笑着给自己灌酒,生命于我已经毫无意义。三十年了,就算回扶余去,那里的人还认识我吗?还会认洛氏为主吗?等我死了,王位又能传给谁呢?还是算了吧。我拔出短剑,那是骆义的剑,我从扶余一路带到扶源来的,剑鞘上还有当年战斗时渗入的血渍。我把闪着寒光的剑刃抵在手腕上,用力一划,血花绽放,四分五裂的灵魂在疼痛中渐渐归位,等待升天。

再次睁开眼,迎接我的并不是天国。

“颖妃姐姐不该寻短见,扶余国的百姓还等着姐姐回去呢。”是王后的声音,中气倒是十足,不像长年卧病的人。

“我迟早都要死的,扶余注定成为无主之地,不如早些死了,由得扶源国和扶然国去抢吧。”我想触碰伤处,却抬不起手臂,只觉得口干舌燥,说一句话都耗掉全身力气。

“唉,说到底,无嗣也不是姐姐的错。怪只怪君上没有生育能力。”王后叹道。

“什么意思?!”我蓦地起身,牵出一阵疼痛也顾不得,失血过多让我眼前发黑几乎昏厥,伸手撑扶床沿却把搁在旁边的药碗拨弄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惊得我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我的心也像那碗,瞬间迸裂成几片,来不及拾捡,莫名茫然。

“司马瑜不是……有个女儿吗?还有你……不是也怀过一个孩子,虽然小产了……”我边说边大力喘息,嘴唇止不住地抖动。不,我全身都在抖动。

“难怪……”王后嘀咕了一句什么,“原来姐姐不知道,楚娴不是君上的孩子。”王后凑过来,在我耳边说:“楚娴的父亲是景王。”

景王司马曦是司马瑾的长子,已经十八岁了。

“司马曦和虞蓁蓁是侄子和婶婶的关系,有悖伦常!”我不光震惊于这个讯息,更是震惊于虞美人的大胆。可我也不傻,知道有恃方才无恐。她恃的是什么?绝不仅仅是美貌吧。

“侄子和婶婶又如何?熹妃虽然是君上的妃子,却刚满十七,比陛下年轻二十多岁,比景王还小一岁呢。既然如此年轻,就要做些长远打算。当初先王临终前指定继承人时,景王尚年幼。先王怕儿子像扶然先王那样坐不稳王位反丢了性命,方才选中了没有儿子的君上,所以说,君上不过是替景王守着那个王位罢了。景王如今已平安长大,君上又没有儿子,王位迟早是要还给侄子的。”王后语调平和,似乎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先王遗诏里分明写着,如果君上无嗣,则过继景王为嗣。只是当年听诏的诸位都以为先王是无端多虑,没放心上。姐姐在想什么我知道,无非是想先王怎么就料定君上没有儿子,万一君上生了儿子,王位自然就要传给儿子了。”王后略靠近我些,压低声音接着说,“因为先王早就安排好了,让君上生不出孩子来。君王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要让王位后继无人,不能在女人身上下功夫,须得釜底抽薪来得保险。”

我强压住内心的震动,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王后,喉头哽噎吐不出一个字。

“我明白,姐姐想问我是如何知道这些。”王后将十只手指绞在一起,摩挲了一阵方道,“当年我流掉的是个死胎,我娘家请了民间有经验的大夫来看过,说孩子在肚里时就已经没命了,保不住并不是意外。那死胎的样子怪异,大夫说是因父母体内有铅毒所致。我原以为是我误食了什么东西,彻底查了一番却没查出丝毫端倪,反倒在朴庄妃送来给我补养身体的人参里查出了铅粉。我从那时起便留了心,花了许多时间把君上的饮食全都暗暗查了一番。结果,每天吃的喝的几乎每样东西里都混有铅粉。铅粉细小,量少不易被察觉,可长年累月地摄入就会影响生育。因为查到景王和先王身上,我不敢张扬,只跟我娘家人说过。家父也是当年在先王驾前跪听遗诏的诸臣之一,很快便想通了关节,传话让我往后只管将养身体,不闻不问旁事,权当一无所知。家父严命我,不可泄露此事挑起扶源国的王位之争,因为内斗往往比战争更能让一个国家伤筋动骨,扶然国不是就乱了二十多年,以至今日元气大伤。” 她轻抚我包扎过的伤处,叹道:“唉,这些说来说去都是扶源国自己的事,不该波及到颖儿姐姐。姐姐肩负兴国重任客居于此,本来早该带着继承人回扶余去的。怎奈……”她不说了,只一味唏嘘。

“我必须离开这里!”我下定决心。

“不好办。姐姐没有继承人就没有名正言顺离开的理由。君上不会放姐姐走的。”王后提醒我,“除非……姐姐能生个孩子。”

“我已经四十二岁,恐怕生不出孩子了。”我自嘲道。

“生不生得出,试一试才知道。”王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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