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这麽说:「就是因为不能这样,所以才有趣啊。」
我们同时把牌翻开,她露出打心底後悔的表情。
「哇,这真是失策。」
她握住床上的被子,好像在等气馁逃离。获得胜利的我只能在旁默默守望。她终於察觉到我的视线,把气馁抛到一旁,露出微笑。
「真是没办法!就是这样!所以才有趣啊!」
「……对了,我得想个问题才行。」
「好啊,你问什麽我都会回答喔。要不要问我的初吻之类的?」
「难得有发问权,我才不会问这种比地下室还低级的问题呢。」
「……地下室并不低级啊。」
「对啊,所以呢?你以为我说的话有意义吗?」
她愉快地哇哈哈哈笑起来。我看着她笑的模样,觉得以为她跟之前不同可能是我多心了。这次跟上次来探病的时候,她都跟往常不太一样,可能没什麽大不了。她的表情会因为各种理由立刻改变,比方说唱酒啦、天气啦,其实都是些小事。我期望是如此。
我无可奈何地赢了,只好开始思索。该问她什麽呢。我对她的兴趣跟之前玩这个游戏时一样,并未改变。她是如何成为这样的人呢?其实我或许澴有一两件更为在意的事,比方说,她对我的想法。
但是我没有勇气问她。我跟她在一起之後,发现自己这个人既胆小又怯懦,而她充满了勇气,跟我完全相反。
我望着她,一面想要问什麽。她默默地看着我,等我发问。静静地坐在床上,看起来比以前稍微像要死的人了。
我把这个念头抛在脑後,决定要问她什麽问题。
「对你来说,活着是什麽?」
她玩笑地说:「哇,好正经喔。」然後严肃地仰着头思索。「活着啊——」她喃喃道。
就这样,感受到她凝视着生命而非死亡,我就觉得心里稍微轻松了一些。我很怯懦,也明白自己还没接受她会死的事实。
我想起旅行的时候,看见她背包里的东西就乱了阵脚,以及那天她用最後的问题威胁我。
「嗯,对了!就是这个!」
她竖起食指,告诉我她想出的结论,我竖起耳朵以免漏听。
「活着一定……」
「…………」
「就是跟某人心意相通,那就叫做活着。」
……啊,原来如此。
我恍然大悟,起了鸡皮疙瘩。
等於是她存在意义的话语,变成了视线和声音,她炽热的意志和生命的振动,震撼了我的灵魂。
「认可某人、喜欢某人、讨厌某人;跟谁在一起很开心、跟谁在一起很郁闷;跟谁牵手、跟谁拥抱、跟谁擦身而过,那就是活着。只有一个人的话,就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喜欢某人、讨厌某人的我;跟谁在一起很开心、跟谁在一起很郁闷的我,我觉得我和这些人的关系,就是我活着的意义,而不是别人的。我的心是因为大家在才存在,我的身体是因为大家触碰才存在。这样构成的我,现在活着,还在这里活着。所以人活着是有意义的。就跟你和我都是因为自己的选择,所以现在才在这里活着一样。」
「…………」
「……喔,找的演讲太热情了。这是认真青少年谈话节目现场吗?」
「不是,是病房。」
我非常冷淡地回答。她嘟起嘴来。
我希望她原谅我,我现在无法回应这种笑话。
我听到她的话,这才第一次从自己心底的最深处,发现了累积的真正情感。只要一察觉那其实就在近处,几乎要成为我整个心灵的情感;但在此之前,我却一直没有发现。因为我是个懦弱的人。
这几天以来,不对,其实是一直以来,我都在寻找的答案,现在就在这里。
没错,我对你……
我竭尽全力压下这句话。
「……真的。」
「啊,你终於开口了。什麽?『?????』同学?」
「真的,我从你这里学到了很多。」
「哇,干嘛突然这麽说,真不好意思。」
「我是认真的。谢谢你。」
「你发烧了吗?」
她伸手摸我的额头。我当然没发烧,她把头歪向一边。原来这不是比喻,她是真的以为我发烧了啊。这实在太有趣了,我笑起来。她看见我笑,又朝我伸出手,我又笑起来。就这样反覆。
啊——,好开心。因为有她在。
她终於明白我没发烧後,我感激地建议吃我买来的切块凤梨。
之前来探病时,她说下次带凤梨来。我的建议让她愉快地笑起来。
我们俩津津有味地吃着凤梨。她叹了一口气。
「啊——啊,我真是不走运——」
「真心话大冒险吗?是啊,但是就算不玩游戏,只要是我答得出来的问题,我都会回答。」
「没关系,这是游戏的结果。」
她乾脆地拒绝了。她想问什麽,我还是完全没有头绪。
吃完点心之後,我替她上了学校辅导课程的进度,接下来照例是魔术表演。这次跟上次时间没隔多久,她表演的是使用道具的简单魔术,但对魔术一窍不通的我还是深感佩服。不久之前才刚刚察觉自己心情的我,在补习时跟魔术表演时都一直盯着她。
「我该回去了。肚子饿了。」
「哎——,这就要走了啊。」
她好像小孩一样摇晃身体抗议。对她来说,自己一人待在病房里,可能比我想像中要无聊讨厌的多吧。
「你也马上要吃午餐了吧?而且恭子同学来了的话,我可不想被当成午餐吃掉。」
「吃胰脏吗?」
「搞不好呢。」
我一面想像着自己被肉食动物捕获,一面站起来。她说:「等一下!」
「等一下,我还有个最後的请求。」
她招着手叫我过去,我毫无戒心地走近,她彷佛毫无恶意、顾忌、二心、预谋、反省和责任感似地,倾身向前抱住我。
她完全没有预兆的行动让我连惊讶都忘记了。我冷静得出乎自己意料,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好甜。
「……那个。」
「这跟上次不一样喔,这不是恶作剧。」
「……那是什麽。」
「最近不知怎地,喜欢人的体温——」
她的说法让我有了某种确信。
「喏,其实我一直在意一件事。」
「三围吗?因为我的胸部抵着你。」
「少蠢了。」
「哇哈哈哈。」
「你的样子有点奇怪。发生什麽事了吗?」
我们抱在一起,不对,正确说来,是我被她主动抱住。我等着她回答。这跟以前不一样,我不觉得她在耍我,毋宁说我的体温啥的,只要能派上用场,她爱怎麽用都没关系。
她慢慢地摇了两次头。
「……唔,什——麽事都没有啦——」
当然我并不相信。但我也没有勇气逼她说她不想说的话。
「我只是在品味你给我的真相和正常生活而已。」
不管有没有离题的勇气,反正此时我不可能知道她的真心。
时机这种东西真的完全背弃了我。
就在她沈默不语的当下,背後传来猛兽的吼声。
「小樱——早……啊,是你……今天我一定饶不了你!」
我把她往床上一推,听见她「呀」地叫了一声。我转向门口,闺蜜同学站在那里,像魔王似的恶狠狠地瞪着我。我猜我的表情一定也扭曲了。
闺蜜同学逐渐逼近,我往後逃窜,但是被病床挡住。
就在闺蜜同学打算揪住我的胸口,我心想万事休矣的时候,援军出现了。她迅速下床,紧紧抱住闺蜜同学。
「恭子不要激动啦!」
「啊,嗯,那我走了。」
我像是要逃离闺蜜同学一样逃出病房,每次她一来我就逃,最後我不理会闺蜜同学大喊我名字的声音。第三次探病就这样结束了,我觉得身上还残留着甜甜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