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他们……他们都……”传志喃喃道,眼泪倏地滚落下来,吓得岑青忙蹲下身问:“传志,你怎么了?”陈叔平也是一愣,连拍他背心。他始终面露茫然,死死攥着拳头,并不答话。岑青两人都不知为何,忽听那少年问:“十二年前怎么了?”
岑青道:“十二年前落梅庄遭难,方家小少爷不知所踪,其他人等……无一人活下来。有传闻说,是有人暗中陷害。”
少年略一思忖,道:“若是我,也会不甘心。”
“什么?”
少年看向传志:“这等血海深仇,江湖上却没人记得。谋害他方家的人,恐怕都过得很好。”
听闻此言,岑青两人皆默然不语,传志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胸口起伏不定,哭道:“为,为什么……为什么……九叔,九叔和我,我们躲在这里,拼命地,拼命想要报仇……九叔从,从来没有忘记过……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忘了?这怎么可以忘呢!那么多人命,我的家,我爹娘……为什么忘了,为什么会忘记啊!”他起初发怔,自己也不知何故,只因胸口一阵空落,若有所失。此时听过那少年言语,如迎头一棒清醒过来,一时悲痛非常。
岑青不忍,将他抱进怀中安抚道:“不要哭了。”他反倒哭得更是厉害。
少年又道:“还是打晕比较快。”
陈叔平说声不错,在传志后颈一拍,提起衣领将人扛上肩头,笑道:“你年纪不大,本事倒也不赖,不愧是茗小子的娃娃。”
少年并不理他,稍一叹气,对岑青道:“师叔,我父亲的信还在你身上。再不给祖师爷看,咱们今夜便要住在山里了。”岑青一拍掌心,方想起此事。他此番上山,除了告知掌门人死讯,更要送信一封,奈何陈叔平一见面便大打出手,纠缠许久竟忘了此事,忙将书信取出,交给他。陈叔平岂会放过这等机会,当即嘲讽道:“瞧你这师叔当的,还不如师侄管事。”
岑青不与他计较,躬身行礼,对那少年道:“咱们这便下山。”
少年应声,一手撑着树干站直身体,自身后取过两支木拐架在腋下,随他下山。待两人走远,陈叔平拍拍传志屁股,嫌弃道:“这娃娃上山时,定也是靠那双拐。跟人家比,笨小子你忒不济事。”说罢再看,已不见那少年身影。
他回到屋中,将传志放在床上,坐在床侧打开信来,粗略扫过,当即一拍桌案,大怒而起:“这臭小子想得倒美!奶奶的,下次再见那龟儿子,非宰了他!——不成,这次就要打得他连奶奶都不认识,不然我老头子也太过窝囊。”说罢将信纸一扔,拂袖而出,向山下奔去。
他这边大吵大嚷,将传志猛然惊醒。他揉着眼睛坐起身来,见屋中只有自己一人,方想起发生了何事,跳下床来想去找陈叔平等人,又瞧见地上一张揉皱了的白纸,便捡起打开。纸上大字龙飞凤舞,笔锋刚劲,他识字不多,连蒙带猜方勉强读出:“一别经年,久不晤见。侄命不久矣,命青捎信一封,但有一事相求:侄今既去,膝下子女失怙,托付青与云娘,云娘已允,特告与师叔。怜我阿笙阿筝一十二岁,孤苦伶仃,兄妹同枝,自幼交好,今分别两地,侄于心何忍?师叔何不应允青云婚事,以成人之美?侄于九泉之下,必感激不尽。秦茗叩禀。”
读罢此信,传志思忖一番想通几人关系,岑青口中那掌门师兄定是秦茗,他既已身故,便谈不上找他复仇了。传志心中一阵怅惘,又莫名感到轻松,再读一遍,想起那树下少年,暗道:原来他叫阿笙。
作者有话要说:[1]传志练的“跳转抹刀”,参考的是梅花刀刀法,http://www.360doc.com/content/13/0420/23/156610_279799343.shtml。当然不是说传志练的就是这套刀,确切说,付九的刀法应当是“杀人”用的,所以实战性更强一些,不会太花哨,我只是不想它太不靠谱,才参考的这个。
顺带说这把刀,大概是“唐刀”的样子,是直刀,我觉得非常帅气。
[2]陈叔平那句“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化用苏轼的《赤壁赋》,大家肯定都背过,不过还是注明一下。
[3]对武术了解不够,资料准备不足,所以只能一边写一边查,要是有什么问题,请提醒我呀,我会再改。打斗场面纯属脑洞,两人对决的动作在实战中肯定是漏洞百出,看看就过去啦。
而且我知道大家一定会跳过打斗场面的> <
“推掌”、“劈掌”等参考八极拳、八卦掌等武术招数,陈老爷子那几句乱嚷嚷,“黑虎掏心”是黑虎拳,“灵蛇探头”是蛇拳(改了个字),“二龙戏珠”是信口胡诌,貌似挺多武侠小说会写。说它们乱七八糟,当然没有瞧不起这些拳法的意思,只是个玩笑orz
☆、山上孤云随马去
传志既知秦茗死讯,却未转告付九。临睡前将今日之事细细想过,顿觉自己修为不足,遇事慌乱。须知高手过招,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万万马虎不得。数年来他学的是青石山上成内功心法,要过招的敌人亦都是江湖一流好手,因而习武一事,传志总以陈叔平为楷模,直到今日方感天下之大,他连同龄人都比不过,还需勤加练习。想到此处,那少年站在桃树下的英挺姿态又如在眼前,比春天的花儿、夜晚的月牙、树梢的小鸟都要漂亮。
偏偏他不仅长得漂亮,武功也远胜于己,还是惊鸿剑秦茗的儿子,难怪一副不肯搭理人的孤傲模样。
想到那少年抬起下巴,冷冷瞥来的目光,传志再坐不住,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铺,踩上靴子拉开房门,在院中练起武来,将白日里陈叔平用过的招式一一使出,想象自己正与那少年斗在一起,暗道这次非胜了他不可。直耍了半个时辰,累得躺倒在地,又想:别的比不过,论家世,我倒不比他差——不对不对,爷爷说这些都是过眼云烟,比这个最是无能;论爹爹,哼,我爹爹要光明得多——不对不对,比爹爹也是无能,何况……他看向付九房间,茫然不已:万一,秦茗是个好人呢?陈爷爷、岑叔叔都是青石山弟子,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为何独独秦茗是个陷害方家的恶人呢?要是那样,怎会要他做掌门?万一他是好人,又是恶人,该怎么办呢?不对不对,好人怎么能是恶人?
他不敢告诉付九此事,便是因这些顾虑。倘若九叔知道他有所犹豫,定要责骂的。
传志纠结许久,还是解不开心中疑惑,只得悻悻而起,迷迷糊糊将要睡去,又想到一事:他叫阿笙,那是一种好听的乐器,唉,连名字都要比我的好听。
此后,传志时常想起这少年阿笙,一想到自己事事不如他,练武便更加刻苦,夙夜不懈。陈叔平与付九不知他心思,一个以为他于习武一事登堂入室,自得其乐,一个当他终将血海深仇铭记于心,暗中都欣慰不已。
山中日月飞逝,弹指间,传志已满十八,愈发挺拔俊朗。付九早下山买回两匹骏马,亲自教他骑术,看这孩子坐在马上更显飒爽,不免感慨百端。两年前他与传志对招,已不是对手。
这年初春,付九备好行李干粮,要携传志下山。十八年隐居塞外,世事白云苍狗,再入江湖恐怕真成烂柯之人。当年封决所赠黄金尚有剩余,付九欲自长安向东,过都城开封,再转东南经南京前往苏州,特意经这几座人口繁盛的大城绕远,以便打听当年旧事。
传志虽知终有一日将要下山,临这时却犹疑不决,惶恐难安,只是不敢与付九言明。临行前夜偷偷起身,到陈叔平窗外坐下。他脚步甚轻,仍给陈叔平听了出来,在屋中道:“哪个小毛贼大半夜的到老头子窗下听墙角?该不是正躲起来哭呢?”
传志抱着刀,手指在那梅花纹路上来回摩挲,垂着头道:“爷爷,我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