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突然有人对他说起了话,他吓得手指一抖将勺子掉进了粥里。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们是……”那声音边说着边将一幅图案与一张空白的海报纸摆在了他的面前,似乎在让他做一些什么事情,怎奈他根本就没有听清。他转过身子看了看那声音的主人,发现那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子,利落的马尾辫,清秀的面庞,与那清亮的嗓音完美地契合着。
那学生好似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尴尬地笑了笑,嘴角的两个酒窝不知怎地,就将他那颗已经沉入谷底的心给点亮了。
学生将请求又重复了一边,这一次他认真地听了,他听清了这学生是在替社团收集不同人所画的同一个图案,他更听清了那学生的请求,她是想让自己将样板图案原封不动地临摹在那张海报纸上。
不知是因为那少有的对自己的温和态度,还是因为那灿烂的笑容,向来不愿与他人接触的男子竟然神使鬼差地同意了。他忘了自己的秘密,忘了自己的原则,忘了自己的怨念,更忘了自己的缺陷,就那样毫无防备地同意去画了。
直至女学生拿着画纸远去,饭堂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碗中的白粥也开始变冷变凉,他才反应过来了自己方才的失误,回想起了那张脸的似曾相识,意识到了这一切的后果。
他猛地拍案而起,不顾那被自己拍翻了的饭碗,跌跌撞撞地就向着那女学生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可惜,街道上人来人往,那女学生也早埋没在这人海中了。
他后悔吗,不,他并不后悔,他甚至感觉到了解脱,却又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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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尾随在学生装扮“吴梓芽”身后的孟祁昆接通了电话。
“啥?清洁工?”看着不远处“吴梓芽”的背影,孟祁昆用故作夸张的声音回答着对方打来的电话,“咳咳,不,不是啊。第一发现者是清洁工没错,但是人家那晚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孟祁昆一边装着傻,一边在心底抱怨着短发吴梓芽出的馊主意。
虽然已经做好了被短发吴梓芽坑的准备,可孟祁昆还是万万没想到,吴梓芽告诉自己的抓到犯人的最好办法居然是:
“把这些照片都拿去给另一个我看,之后只要派人天天盯着另一个我,她就会把犯人带到你们面前的。她不知道关于我的这些事情,干扰小,所以找到真相的速度估计比我快很多。你可要派人盯紧了哦,你知道我的性格的,一不小心就会惹出些什么事来。”
这不,昨天刚看到照片,今天另一个“吴梓芽”就开始惹事儿了,居然扮成了个大学生的模样,还瞒着警察直接和犯人接触……
“我指的的不是他,是另一个。”电话里的“吴梓芽”得意地解释道,“你想想看啊,要说既能知道监控失灵之事,又能深夜随意出入研究所,甚至留宿都不被怀疑、不被发现,最可能的就是清洁工了吧?”
“以梁某生前的为人,随手丢丢烟头再随口讽刺别人几句什么的习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某个清洁工结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也只是在看了那些照片后,突然想到而已,觉得你们去查查案发当日清洁工的值班表之类的,或者去查查清洁储物柜什么的,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什么突然想到,老大你就别糊弄我了,按照你的性格,如果不是得到了什么确定性的证据,怎么可能舍得给我讲这些?老大你到底发现了什么,直接告诉我呗。”吴梓芽拐过弯走了,孟祁昆挥了挥手,让身后的同伴跟上,自己则为了避免被发现,选择了待在原地打电话。
“就是因为我没有找到什么实物证据,才让你们去查的呀。其实我倒更想自己去撬撬锁或者去擅闯一下民宅呢。”
“……”孟祁昆郁闷地将手机换了一只手拿,“那那个LJ呢,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嗯。那应该不是LJ。至于那图案是什么意思,你应该见过了吧,现在基本是哪里都能看到的。医院啊、大学啊、研究所楼下啊、公园里啊……”
“别卖关子……”
“忽视症。”
“哈?”
“我大学的时候无聊选修神经学的时候学过的一种病,右脑顶叶损伤导致左半边视野……哎,这么说你更晕。总之就是,一种只能看见右半边,而左半边的世界对他来说根本就不存在的病。你不是说过,验尸结果发现刀口很浅,所以怀疑凶手力气弱,是女人吗?但力气弱的不一定是女人,还可能是病人。”
“所以……?”尽管已经明白了集中的缘由,孟祁昆还在装着傻。
“这种病的患者,一般在意识上是不会发现自己看不见半边视野的。你让他们临摹一幅画,他们会在画完那图案的半边后就认为自己画完了整幅画;你让他们用笔将一张纸上排列整齐的一片圆点涂黑,他们也会在涂黑半边的圆点后就认为自己涂完了所有的。”“吴梓芽”回答道。
手机那头传来了纸张翻动的声音,“所以,你将案发现场的那幅血图按照右半边的样子,将左半边补充齐了再看,就会明白那是什么了。”
“等等啊,我拿张纸试试。你先继续说那清洁工的事儿,”孟祁昆用脖子夹住了手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把墙当做桌面,凭着记忆在纸上涂画了起来。
“L的一横不是很粗吗?J的头尾不都很长吗?这是因为它们本就不是两个字母,而是一幅左右对称的图案的右半截。”“吴梓芽”继续说道,“而你若是将两边拼起来看得话,就会发现那J实际上是一个盾牌,而那L则是被盾牌包裹在内的扫把——清洁工爱心餐项目的徽标。他将这幅图画在尸体旁,是……”
电话那头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吴梓芽”的话却没有了后续。
孟祁昆眼皮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老大?”
“……”并没有人回话,有的只是那空洞地脚步声。
“吴梓芽?”孟祁昆只觉得自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急忙拨号联系跟上去了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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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梓芽”的这边。
“忽视症,呵,原来这个叫忽视症啊。”男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吴梓芽”手中的海报纸。那张纸上,孤零零地画着一只只有半张脸、半个身体的猫。“你让我画这个,就是为了确定我的病?我说怎么觉得你脸熟呢,你那个研究所里的吧?好像是姓……吴,来着?”
“呵,”没等“吴梓芽”回答,男子便继续道,“说来也讽刺,这病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的,这么多年了,也就晕晕乎乎地习惯了。要不是托那个姓梁的福,我估计到现在都不会正视它吧。倒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看一眼就猜到了,猜到了还有胆子来亲自找我确认。”男子慢悠悠地向“吴梓芽”一步步靠近着。
“所以你就杀了他?”“吴梓芽”面上镇定地停在了原地,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制服对方或者拖延时间至警察到场的方法,“然后再画下那爱心早餐项目的图案,就是为了讽刺他?”
“讽刺他?”男子笑着摇了摇头,“不不不,我只是在讽刺我自己而已。那个姓梁的?他就只是个倒霉蛋而已。呵,既然好好做人的时候活成了那样个糟糕样儿,我就想着那就做个坏人呗,一个大家都知道都害怕着的坏人,起码也算是个被正眼瞧过了的人吧?”
“可结果呢,想做个大坏人,想当个什么连环杀手,却只杀了一个人自己就受不住了;好不容易琢磨出个什么标志,还弄得没人看得懂;好不容易有个看懂了的,居然还是个小屁丫头。忽视症忽视症,这名字还挺准的啊,我忽视了半个世界,所以世界就忽视了整个我?可到底是谁先忽视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