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外卖的,昨晚谢谢你啊。”
宋岳喝完水,终于想起来身后还有个人。他转过身,没什么表情,“我刚刚说的话,你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懂?”
哪句话?该移步了?人的审美真是充满了主观,冷因瞬间收回了刚才觉得他“能看”的可笑评判。
她说:“你这态度不对吧?”
宋岳眉头动了动,意思是,哪里不对了?
“是你先同意我在这儿过夜的。”她想到床头的水,摆正的高跟鞋,一脸确信。
“同意?”宋岳哼笑一声,“你哪只耳朵听我说同意了?”
冷因努力回想昨晚,无果。她耸耸肩。没有就没有吧,她真不记得了。
这回换宋岳打量她了,黑包黑裙黑鞋——包是亮皮的,裙是V领的,鞋是细跟的——男人观察起人来,真是一点不输女人。
接下来,宋岳说了那句往后让他后悔莫及的话——
“还是说,你们已经习惯了寄人篱下?”
其实,宋岳讲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是无意识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了出来。
冷因没上过学,但“寄人篱下”的意思她还是听得出来的;伴着他那低沉生硬、冷眼看世界的语气。
你们?寄人篱下?有点过分了吧。
“你们?”这多出的一个“们”字,刺到她不知哪根神经,“呵,不就睡了一晚吗?要钱直说,我又没说要白睡。”
没人有那闲情去理会话中的歧义。
宋岳冷笑一声,“算了,你还是走吧。”
莫名其妙。简直莫名其妙。冷因背上包,想了想,又拿下来,走到他跟头,哗啦一下全部倒在桌上,还用力抖了两下。
宋岳扫了一眼:手机、钱包、口红,还有几个他看不懂的东西。
“看清楚没?”她数了两秒,不多不少,然后把东西装回去,“走了。”睨了桌对面的男人一眼,大步出了门。
快捷酒店没房了,冷因在附近找了家青旅,出门买了洗漱、生活用品和换洗衣服,洗完澡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又是一天过去了。
手机完全报废,连开都开不开了。不过她今天不上班,料想也没人找。冷因把手机收进包里,包放在枕边靠墙的一侧,背对墙,侧卧着躺下。
门外过道里传来说话声,几个年轻人在讨论晚上去哪,门给砰的一声撞上,冷因觉得身下床板一震。
在这不舒适的安静中,她忽然觉得倦怠。
昨晚来了几个小年轻,称是做摇滚的,一首歌没唱完,冷因就识破了他们这种花钱把妹的噱头。不过没关系,风月场上,假话当真话讲,真话当假话听,哪个嫖客不侠情,哪个□□不动心?吹牛就算了,酒品也太差劲了,洋酒乱混一气,闹酒,飙脏话。冷因真的没喝多少,还是吐了两回。
腥红的夕阳照在防盗窗上,空调吹出嚼完吐地上的甘蔗味。刚才有事情做没觉得,这会儿一个人待着,冷因真的觉得好累,从头到脚每个细胞都累。她心想,如果自己是被拍上沙滩的沙丁鱼,如果浪花潮水近在咫尺,那她宁愿就这么躺着直到死去。
其实不该是累,该是惰,但她已经麻木了。
冷因以为晚上就这样睡过了,似乎忘了,这是青旅。
约莫十点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拧门把的声音,哐啷哐啷的,冷因一下就醒了,警惕的坐起身。
“这钥匙不对吧?”
“你往哪转的?”
“左边。”
“傻啊你,往右!”
又捣鼓了两下,门开了,进来三男两女,带着一股十三香小龙虾的味道。
灯被打开一秒然后拍掉。
“干嘛啊……”
“嘘,有人在睡觉。”
开灯那人看向角落里的床,眼睛还没适应黑暗,冷因已经下了床,顺顺衣服,“没睡,你们开吧。”
合住最怕那种不合拍的人,既然屋里没人睡觉,想哼歌的哼歌,想说话的说话,外卖小龙虾在木地板上摆开 。青旅门口写着房内不许抽烟,不许吃饭,但好像没人真的在意。
两男一女出去买啤酒了,屋里只剩下一男一女,男生在整理东西,女生坐在地上玩手机。
“一起来吃吧!”女生抬头招呼冷因。
一天没吃东西,冷因确实饿了,但鼻腔突然被灌入浓郁的花椒辣油味,加上小腹酸胀酸胀的,反而有点犯恶心。
“我不吃了,谢谢。”她起身,打算出门抽烟。
“能不能帮我拿下皮筋,就在床上,”女生指了指冷因身后的床铺,“我就在你上铺。”
冷因应了声好,踮起脚尖,一眼看见了床单上的塑料圈,伸手够下来,转身抛给了女生。女生双手啪的一夹,“谢谢!”
“你是学生吗?”女生眨眨眼,自我介绍起来,“我们五个都是大学生,期末考完出来玩,暑假过后就大三了……”
“你们从哪来的?”
女生愣了愣,“广州。但我老家是玉溪的,就香烟那个。”
冷因点头,“云南。”
“对,云南。”
“好地方。”
“是啊。”女生应和,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广州还是玉溪。
冷因出门后,收东西的男生顿了顿,提醒地上的女生说:“你别随便搭讪。”
“为什么?”
“外面人说不清楚。”
“我看她挺好的呀。”
“你不懂,”男生终于拉上行李箱,打乱密码锁,在女生旁坐下,“刚才她抬手拿东西的时候,我看见她背上有那个。”
“哪个?”女生没听懂。
“文身。”
“嚯,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不就是个文身吗?改天我也去文一个。”
男生问她要文什么,文在哪,女生吧啦吧啦的说了起来,忘记了男生对背上文身的态度,男生也没再提起。买啤酒的很快也回来了,大家围坐在地上,说说吃吃笑笑;一口酒,一口肉,一口心话,享受着这个年龄该享受的媚俗。
青旅门口就是一家便利店,老板在柜台后面玩手机。
冷因问:“有玉溪吗?”
“没有,红塔山可以吗?”
她嗯了一声,伸手进台面的纸盒,两根指头夹出打火机,“还有这个。”
她站在便利店门口一连抽了两根烟。
抽烟是有惯性的,特别是在无所事事、又两头三续的时候。这种时候,她什么都没想,却又什么都在想,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其实对一切都兴致索然。
冷因往外抖第三支烟的时候,余光瞥见了对街的身影。
☆、第 3 章
拿烟的手顿了顿。
马路是双向单车道,对街不过几米远的距离。水果店门口是一道颀长的背影,外卖工作服单看俗气,跟西瓜苹果橙一起倒是融洽。这人取完货,转身的时候,一辆货车挡住了视线。
冷因用食指肚将抖出一半的烟敲进去,卡车行过,那人已经骑上车走了。
冷因没来得及看清人脸。
不过即使是看清了也没用——从来只能别人识她,她认不了别人。
冷因过了马路,进水果店点了杯冰西瓜汁,本来还想买点水果,一想到回去还要洗还要削就放弃了。她竟然也会有懒得吃饭的一天,真是活久见。
昨晚狂喝混酒,今天空腹喝冰西瓜,回去的路上,冷因在想,自己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要玩完。
她也很快就尝到了苦头。
冷因把黑裙扔进洗衣机,感到底下一热,忙去卫生间处理。
她庆幸自己白天直觉很准,该备的都备好了,不用再下楼跑一趟,这会儿收拾完了可以直接睡觉。同寝室的五个人都在客厅,和对房的人打狼人杀,冷因没关灯,面对着墙睡下。
再次睁眼是被痛醒的。
整个人蜷成虾米,额头冷汗涔涔,子宫像被凌迟,她低吼了一声出来;这一吼,吼得她头一眩,腹一空,差点吐了。
这时门开了,先前喊她吃饭的女生眼睛红红的走进来,低着头往自己床铺走,踩上两节梯子时才注意到下铺麻花似的冷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