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郡主(57)

崔绿映从袖中取出一方玉石小印放到他面前:“父王的南园,老师的南园,天下人的南园,全都拜托你了。” 

桑涤江在那枚小印旁放置了另一方一模一样的印鉴:“阿臻,你的南园,我照看了十四年,今日物归原主。”

两枚印鉴在日光下发出蕴藉的光泽,如端方君子,纤尘不染。

吴琚被判午时三刻菜市口斩首,监斩官是桑涤江。

在天牢中他几乎对所有罪行都供认不讳,只一桩他只字未招。

崔绿映最在意的一桩罪行,一样是死无对证的一桩罪行,将她和桑涤江活活拆散的一桩罪行——金陵流民起义案。

崔绿映略微有些紧张地站在桑涤江的身旁,而离他们几十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隐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紧紧盯着刑台的方向。

吴琚被带上来的时候,人群开始躁动,他们已经了解了这些年被掩盖的真相,也知道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丞相是怎样的罪恶魁首,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因他失去了亲人、朋友、恋人,现在这个人要伏法了,没有什么比这更快意。

吴琚却只是冷笑着看向桑涤江,在群情激愤之时,他突然看着桑涤江的方向道:“你们可知台上这位监斩官是谁!他便是大逆罪人桑涤江!在金陵鼓动流民起义的反贼桑涤江!”

“胡说!”

“胡说!你胡说!”

吴琚的声音很尖锐:“你们不相信?他身边的女子可是崔绿映,曾经化名为碧影的懿华郡主!”

百姓们愤怒地呼喊:“你胡说!是桑丞相大义灭亲,才让谋逆的弟弟伏法!”

吴琚高声道:“桑丞相,你敢承认自己的身份吗?”

桑涤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面色镇定自若,无波无澜。

吴琚狂笑道:“原来碧霄公子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认!”

桑涤江却站了起来,用十分平静地声音道:“不错,我的确是桑涤江。”

崔绿映猛地转头看他,正对上他安抚的笑容,不知怎的竟莫名心安。

人群突然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他接着说:“七年前,我的兄长将我救下,替我受了凌迟之刑。”

崔绿映察觉到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带着浓重的悲伤,便接着道:“当年我流落江南,与涤江相识,机缘巧合之下共赴金陵送春宴,归途之中因为打抱不平救下了赵索和淑娘,随他们去了金陵城外流民聚居地。又和神医靳寻一起为流民治伤熬药,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后来会有那样的罪名扣到我们头上。赵索和淑娘原本就是吴琚手下的死士,他们费尽心机,不过就是要将涤江、靳寻和我诬陷为大逆罪人!”

吴琚睨着她道:“郡主娘娘好一张巧嘴,一心要替碧霄公子开脱,只可惜你根本就没有证据!”

“谁说没有证据!”就在百姓们议论纷纷之时,一个黑衣少年走了出来,他十七八岁的模样,眼中蕴满了愤怒。

是齐湛华。

他看向崔绿映,垂首道:“郡主,对不起,我便是赵索和淑娘之子。” 

他又转向人群,陈述着那段往事:“景承二十年,我只有十一岁,父亲和母亲是金陵城中的普通商贾。可是突然有一天来了一群黑衣人,他们将我抓起来,逼着我爹和我娘去扮作流民,要他们用生命去完成一个罪恶的计划,我在他们手中,爹娘根本没有就选择。为了守护我,他们按照计划,鼓动流民起义,并尊碧霄公子为主,将他诬陷为谋逆之人,要将他推上死路!”

吴琚犹做垂死挣扎:“你不过是他们雇来的骗子!”

“金陵城还有很多人认得我,他们能证明我的身份!”齐湛华冷冷地看着他,“更何况你们当年留下了痕迹!” 

☆、第六十三章

他指着吴琚,怒道:“爹娘死了,你们要杀我灭口,可是上天偏不叫我死,让我逃了出来,我今日就是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物什:“当年你以此物作为信物,命杜景社抹杀碧霄公子,你没想到此物在我这儿吧!这是御赐之物,还刻着你的官衔呢!”

吴琚看都不看,冷笑道:“一枚小小的银锞子又能说明什么?谁知道是你何时从我身边盗走的!”

谁料他话音刚落,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齐湛华喝道:“吴琚,谁告诉你我手中拿着的是银锞子!你且看清楚我手中是何物!”

吴琚面色微变,猛地抬头去看,却有些瞧不清楚,齐湛华冷笑着朝他走近,他这才看到那只是一块普通的鹅卵石。

人们纷纷反应过来,高声喊着:“是他做的!碧霄公子是无辜的!碧霄公子是无辜的!”

桑涤江从监斩台上走下来,从容地踱步到他身边,摊开掌心,淡淡道:“真正的银锞子在我这里。”

吴琚怨毒地看着他,面带嘲讽,声音尖锐:“桑涤江,你逃过此劫又如何!你难道不曾听闻‘狡兔死,走狗烹’吗?他的皇位坐稳了,还能容你存活于世!桑涤江,你的下场一定会比我更惨!”

有些人死到临头还要过过嘴瘾,桑涤江自然是不予理会,任吴琚怎么叫骂,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上了监斩台,他取出令牌,一挥袖将令牌掷向半空,声音坚毅而有穿透力:“斩!”

十四年前的遗憾,七年前的哀恸,已被鲜血洗清了,那些满怀遗憾的亡灵,终于可以长眠。

昭景元年盛夏,奸相吴琚伏诛,搁置十余年的南园新政如甘霖一般,洒向大祁帝国的每一寸疆岩。

碧霄公子桑涤江辞官,青冥公子孙臻拜相。

孙臻拜相的当日,皇帝接连下了两道赐婚圣旨,不但为前丞相和新宰辅定下了终身大事,也为崔氏皇族仅剩的在室女与归宗女觅得了如意郎君。

是夜,月朗星稀,薰风和畅,曲江池畔满点宫灯,花香馥郁,这正是一年一度的曲江会,王公大臣、勋贵高门,凡自诩风流人物者,一应在列。

崔绿映和桑涤江携手散步,见不远处崔琼和孙臻在宫灯下挑选市井流行的最新话本子,崔琼不满道:“这些人写公子佳人的爱恋总也写不到点子上,实在没意思。”

孙臻笑睨着她:“莫非县主是想重操旧业,亲自上阵?”

另一边,杜检不知怎么又得罪了丰织,一连写了十九首诗哄她高兴,丰织还是不理他,他便作出一副幽怨的口吻:“昔年昭明太子自《文选》中选录十九首诗,成为一时佳话,而今日我连做十九首诗却换不回娘子回眸,岂不是要贻笑长安了?”

丰织这才被他逗笑,用罗扇在他肩上拍了拍:“杜公子啊,你一个纨绔,倒也很懂得夫妻相处之道嘛。”

崔绿映闻言,想起昔年金缕阁那桩旧事,“噗嗤”一笑,拉着桑涤江的袖子道:“丰织她可真记仇啊,一记就是整整七年。”

桑涤江问道:“莫非此话还有什么典故?”

崔绿映点头:“是啊,那是杜检自己种下的因果,阖该他在丰织手中吃点苦头。”

她停下脚步,笑意盈盈道:“桑公子啊,我现在无权无势,没办法修一座馆娃宫来珍藏你了,只能委屈你在伴侬居和我日日年年。”

桑涤江将她拥在怀中,附在她耳边吐出了那个迟来很多年的诺言:“碧影,余生换我来珍藏你……”

她猛地转头,用自己的嘴堵上他的嘴,过了半天才小声道:“嘘,别说出来,说出来的诺言会跑掉,你放在心上就好。”

桑涤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眸子亮闪闪的,里面仿佛有一片星河。那星河里明明白白写着一句话:你真的不是想趁机亲我吗?

她的心思被看破,却丝毫不见赧然,反而大大方方地踮起脚尖,搂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面颊低声道:“我何止是想亲你啊。”

那晚月色很美,花香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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