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将就一宿了,待明日城门开了,我去金陵添置些必需物品。”
碧影没心没肺地笑着:“涤江,这些都不妨事,我又不是娇滴滴的闺阁千金,有你在身边,以天为盖地为庐都成!”
“那你歇着,我出去看看。”
“好。”她松开拉着他的手,隔着幂篱,努力地给他一个甜甜的笑容。
不能视物,唯有以心目送。
碧影坐在靳寻用来拟药方的小案前,这两天发生了不少事情,好不容易静下来,她必须要整理一下思路。
这其中最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严郇会突然回京。
按照丰织的说法,他必然认出了她,那么于公于私,他都没有道理将她独自一人留在这里。
是他的行踪时刻为人掌握,还是京中已经不再安全?抑或是那个她所不敢想的可能性?
她摇摇头,否决了自己的猜测,多年师徒,她最了解他的为人,即便他厌恶她的任性妄为,不再将她视为最得意的弟子,也绝不会真的对她不管不顾。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努力地不去回忆,那些前尘往事还是纷至沓来,连同已被埋葬的年少心思,在她心里缠成了一团团乱麻。
—— “小主子!快去看看!那是您的新师父!”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不是那些个酸不溜秋的老学究。
她喜滋滋地唤了句“师父”,这已经是赏了天大的脸面。
没想到他傲气的很,非但不领情,还敢纠正她:“以后要叫老师。”
一个称呼而已,有什么区别呢?她不懂。
那个时候她天不怕地不怕,当然,天地也没那个胆子敢叫她害怕。
可她怕他。
怕的厉害,怕的要死,怕的心尖尖发颤,最怕的就是他手上的戒尺。他下手简直没轻没重,她被打得嗷嗷叫,一边叫一边骂,赌咒他一辈子当不上大官。
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不再是被宠的无法无天的小丫头,他却还是那个志在青云的强项书生。
吊诡的是人心,不变的是性情,他们之间的情份也许被江山风雨冲淡了,信任却没有。
他曾经教过她,要学会心平气和的等待,等待那个千载难逢而又稍纵即逝的时机。她等了这么多年,还怕再多等上几日吗?该回到的位置总该要回去,该做的事总该是要做。
☆、第十六章
月上中天之时,桑涤江才回到帐篷里。
碧影睡得浅,听到细微的动静,从案上抬起头,揉着惺忪睡眼问:“涤江,是你吗?都忙完了?”
桑涤江温言道:“我来取一味药,外面已经没有剩余了。你睡吧,等忙完了我去靳兄那边。”
碧影立刻清醒了不少,一副质问的口吻:“你干嘛不回我这边?你是不是想跟我撇清关系,以后好反悔?”
桑涤江觉得好气又好笑,他本来是准备守在她帐外,怕她不允,才找了这么一个托辞,她却来质问他,摆明了不问清楚不会善罢甘休。
取了药材,他特意绕到她身边,脱了外袍搭在她身上,语气无奈又温柔:“碧影,我也恋慕你,你不必患得患失。”
碧影嘴巴微张,吃惊过后,兴奋溢于言表。
他终于说出口了!他说他也恋慕她!
不是感动于她的痴心!更不是怜惜她的弱质!是恋慕哎!
“那你证明一下!”她闭着眼,微微昂起了头。
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他俊雅微赧,却还是为她嘴角那一抹浅淡笑容所摄,鬼使神差的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了一吻。
暖意顿时由他的薄唇传到眉心,继而传到四肢百骸。
等桑涤江走远了,她才将手搭上了额头,不停地摩挲着他落下轻吻的位置,这里有他留下的,真真切切的温度。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碧影出了帐篷,靳寻正在外面的小炉上熬药,见她出来,笑着说:“是在找桑兄吧,他昨夜在帐篷外守了一夜,大早上进城去了。”
“他没去你那边睡?”碧影怔怔道。
靳寻笑着说:“你一个小姑娘,他能放心你独自待在里面?”
碧影一想到之前误解他,就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碧影姑娘,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不知靳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点点头道:“好。”
靳寻环视周围,见没什么人过来,掀了帘子,和碧影一同进了帐篷。
碧影堪堪停住脚步,只听“噗通”一声,靳寻竟然单膝跪地,拱手道:“臣靳寻叩见东宫郡主。”
她心中波涛汹涌,却还是不动声色道:“靳神医,你怎么会产生这样的误解,谁都知道懿华郡主及笈之年自请为女冠,这些年一直长居在京郊懿华观,我怎么会是她?”
靳寻从怀中掏出一块黄金质地的符信,呈到她手中:“郡主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严大人,他回长安前托我将此物交给您。”
一触摸到符信,她立刻辨认出这是独属于她的翟符。符信正面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翟鸟,象征着她天家之女的身份,背面是用篆体刻下的六个小字:东宫懿华郡主。
当日她匆匆离去,将翟符落在严郇府上,之后饱经磨难,却无符信傍身,不敢轻易亮明身份。没想到时隔一年,这个小小的物什竟又回到了她手上。
“靳神医,你先起来。”
靳寻起身后,随意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既然完成了臣属之责,下面就是友人之托了。碧影姑娘,你在江南的这些日子,将由我来保护你。”
碧影有一肚子的疑问:“严先生他为何匆忙回京?他可曾叮嘱什么?”
靳寻解释道:“就在数日前,吴家小姐突然香消玉殒,死因极其蹊跷,严兄身为刑部尚书,不得不回去。”
“吴芙死了?”碧影诧异极了,吴琚晚年得女,一直将她捧在手心,如今他的女儿死于非命,京中不知道又要翻出多少风浪来。
“赐婚的圣旨刚下,第二天吴小姐就在闺房中一睡不醒,真是红颜薄命,祸福难测。”
碧影追问道: “什么赐婚?”
“陛下将吴小姐赐给信王殿下做王妃,这桩婚事从数月前就开始商议了。”
碧影蛾眉轻蹙,吴琚之前要将吴芙嫁给桑涤江,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有意试探?
“严先生还说了什么?”
“他说当日刺杀你的人身份未明,你暂时不能回长安,要你安心留在这儿。至于你所忧之事,他自会妥善处理。”
碧影点点头,她知道这不是严郇要她留在江南的真正理由,过了片刻又道:“京中可还有什么风波?”
靳寻摇头道:“我久不在朝中,朝堂上纵是波诡云谲,暗流涌动,我也无从得知。”
“他言语中就不曾吐露半分?”
靳寻睨着她说:“你既是他的弟子,难道还不知他的性子吗?他一向是滴水不漏的,他不肯说,旁人再怎么费心揣摩也是徒劳。况且此番我与他也不过是在送春宴后匆匆一会,说的大半还都是你的事。唉,谁能想到呢?蜚声江南的碧影姑娘,竟是尊容的金枝玉叶,高贵的御苑名花!我抓住了这个机会,要可劲巴结你才行。”
碧影“噗嗤”一笑,调侃道:“那靳神医可得好好攀附我这位权贵了!你……”
她话音未落,靳寻突然低喝一声:“谁?!”
碧影悚然一惊,连忙将翟符藏入袖中。
门帘抖动了一下,然后被缓缓掀起,进来的人是淑娘。
她放下手中缺了口的瓷碗,颤抖着身子跪在地上,头几乎贴到地上:“民妇叩见郡主娘娘!民妇不是有意偷听,请娘娘恕罪!请娘娘恕罪!”
碧影淡淡道:“你既然叫我郡主,想必是全都听到了?”
“是,是听到了。民妇听说您暂住在此,想要给您送上一碗热粥,没想到……没想到……民妇实在是进退不得,求郡主恕罪!求郡主恕罪!”她面如土色,迭声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