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旻看见了,松口气。
采茵看见了,笑出弯月眉。
季方看见了,一弹指,用力拍上魏旻后背,说:“去猎几只野物,晚上加菜。”
贺关带着陆溱观去爬山,山上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这样热的天,他们赤足玩水,笑声、尖叫声响彻山林。
玩累了,双足还泡在水里,陆溱观的头靠在贺关的肩膀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的回答虽然简短,却句句落在要点上。
于是她知道那年的夺嫡之争他冒了多大的危险,她知道皇子不好当,如果可以选择,他也想要远离后宫朝堂。
他说:“不为帝,亦能造福百姓。”
可不是吗?想想他对蜀州的建树,想想百姓对贺关的崇拜,想想这些年他为百姓做的,谁说非得当皇上才能有所作为?
然后她也知道了马家人的行径,知道皇上为了皇太后,对马家人的容忍及憎恶,也知道皇太后的身体让她再也无法护着马家人,马家人的辉煌即将落幕,到那时候,程家会怎样对待马茹君?是否会像过去对待自己那般?
“溱观。”他轻唤她的名字。
“嗯?”
“陆婶婶不愿你与人共事一夫,拒绝赐婚,倘若我允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妻子?”这话已经在他心里练习过无数次,终于,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出口。
心在颤、手在抖,他害怕她的答案依旧是拒绝,哀求的目光追逐着她的视线,她的心装满了说不清的滋味。
她无法回答,只能愣愣地看着他,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夜里,贺关坐在桌边,回覆各处送来的信件。
两个孩子躺在床上,陆溱观卧在床侧,一面轻拍水水,一面说着晚安故事。
这本是母女俩的习惯,自从贺家父子搬进来,也成为阿璃和贺关的习惯。
阿璃喜欢听陆溱观讲故事,享受这样的氛围,更爱她看着自己的宠爱眼神。
没有母亲的孩子,对于被宠爱有强烈需求,只不过男孩子的自尊让他不敢说也不愿说。
至于贺关,处理公事不宜分心,待在书房做会更妥当,但他和儿子一样,也爱上这种温暖温馨、属于家的气氛。
“有个女子刚搬新家,她发现邻居是一对孤儿寡母,生活穷困潦倒,连顿肉都难得吃上,她敷衍地与对方打过招呼后就进屋里。到了夜晚,那孩子来敲她家大门,咚咚咚、咚咚,那孩子在门外喊着,‘姨,你家里有没有蜡烛?’
“那女子心想,才刚认识呢,就上门借东西?就算家里有多的,也万万不能借,否则要是被这户穷人家给赖上,三不五时来这么一次还得了,于是她打开门,对男孩道:‘我们家没有蜡烛。’
“没想到男孩立即从怀里拿出一截蜡烛,笑着对她说:‘娘就知道你刚来肯定还没有买上,娘担心你一个人住,又没有蜡烛点亮,会吓着,让我给您送来。’男孩的话让女子羞愧极了。水水、阿璃,这个故事让你们想到什么?”
水水道:“不可心存偏见,阿姨认定男孩家里穷,肯定有求自己。”
阿璃缓声回道:“以己度人,不正确。”
陆溱观笑道:“世间有千万种人,每人的想法思虑都不一样,若我们总是认定自己所想才是真理,别人所虑尽是偏差错误的话,相当可怕。”
“为什么可怕?”水水问。
“因为这样,我们会变得固执己见,无法接纳他人意见,只愿意听想听的话,认定违逆自己的皆是坏人。到最后围在你身边的,只剩下愿意巴结你、讨好你的人。想想,人家又不欠你的,为什么要讨好你?”
阿璃一针见血地道:“有利可图。”
“没错,有利可图才会留下,无利可取,有多远跑多远,我们常说这样的人是小人,但他们在别人面前或许不是小人,怎么到你跟前就成了小人?可不可以说,是你把他们变成小人的?”
水水沉吟片刻后道:“会不会有人说好听的话,只是为了不想起纷争?”
“有可能,他们只想维持表面和平,并不会真心喜欢你,更不会付出友谊,渐渐地,没有人愿意亲近你,你没有朋友,看着别人的友谊,你心生嫉妒、怨慰,然后恶性循环,让自己成为讨厌的人。
“所以遇人遇事不能只凭直觉反应,不能主观偏见,要试着从各个角度去思考。一件坏事可能促成好的结果,一个好人可能带给你伤痛无数,世间万事万物都没有一成不变的规则定论,明白吗?”
阿璃点点头。
水水配合度很高,扬声回道:“我明白。”
“好了,很晚了,你们该睡了。”
“可我还想听故事。”水水撒娇。
“什么故事?”
水水看阿璃一眼,把点故事的权利交给他。
陆溱观只好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说给两个孩子听。
终于,两个孩子睡着了,陆溱观拉起薄被,盖在他们的肚子上。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桌边,拍拍贺关的肩膀,用嘴型说:睡了。然后又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去。
看着她佝偻着背,像只小老鼠,贺关忍不住笑了,宠爱的眼神追着她的背影。
他想起在雪地里捡到陆溱观和水水那时,她严肃、不苟言笑,做事一板一眼,看谁都带着防备眼光,现在的她,自在轻松、惬意快乐,偶尔露出小女儿娇憨姿态,这样的她,在他的脑海里,与三岁的小阿观重叠在一起。
他有点明白陆婶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女人的任性,是男人宠出来的。没有女人喜欢坚毅不拔,除非遇到无法依靠的男人。
陆婶婶说:我可以耍脾气、惹事生非,闯了祸让你陆叔叔收拾,是因为我敢确定,他爱我、纵容我,他会无条件、无止境的宠爱我。
陆婶婶很聪明,倘若当年她选择皇兄,就算皇兄愿意纵容,后宫也不会允许她自在快活。
他问过陆婶,离开皇兄,不遗憾吗?
她认真想了想,然后说:是遗憾的,我喜欢每段感情都有完美结果,可世事不能尽在掌握,能做的,唯有珍惜眼前这愿意为我付出的男人。
陆叔叔很清楚陆婶婶和皇兄的事,他没有嫉妒,唯有付出,这样的他,有权利得到陆婶婶的爱情。
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吹灭蜡烛,贺关悄然无声地走出去。
陆溱观站在院子里等他,冲着他笑,眼睛亮晶晶的,而后她抬头看着夜空的明月和繁星,说:“我真羡慕你。”
“羡慕什么?”
“武功。你潇潇洒洒、大步流星走出来,却不发出半点声响。”不像她,蹑手蹑脚的,还是东撞西撞。
“我有的,你都可以用。”
陆溱观咯咯笑开。“武功是本事,只能自己用。”就像她的医术,谁也抢不走。
他摇摇头没有辩解,却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他轻巧地掠过院子、飞上屋顶,没有弄出半点声响。他用动作向她解释,她可以享用他的轻功,可以分享他的一切。
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她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即使在高处也不害怕,因为身边有他。
坐在屋顶上,皎洁月光照着他的脸庞,此刻的他分外温柔。
她想赞美他的,但他先开了口,“为什么不回答?”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陆凑观有些纳闷地反问:“回答什么?”
“当我的妻子,一生一世?”
怔愣须臾,她尴尬地笑了。
那天听到他的问话,她逃跑了。
因为无法回答,因为幸福来得太快,她感到害怕,人贵在自知之明,她还不至于傻气到过度高看自己。
现在他又问了,而现在两人都在屋顶上,她跑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们不配。”
“哪里不配?”贺关皱眉。
他怎么看、怎么想,都觉得两人极为般配,她十岁的时候配、二十岁的时候配,到了八十岁,还是配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