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轩听到此处,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西岭月。
西岭月立即会意,也问道:“这么多行李,上人是如何运回来的?”
“多亏贵国朝廷在各地的驿馆啊!”安成笑着解释,“贫僧每每启程,总是苦于行李太多,后来偶遇一位兵曹大人,才得知遣唐使团只要出示印信,便可以寻求驿馆帮助。”
“原来如此!”西岭月故意笑言,“上人就可以轻车简从地回来,将行李交给驿馆运送了。”
“是啊,”广宣禅师也笑,“上人随行带回三十箱行李,前几日又到了二十箱,今日再来这许多,上人,我这东禅院快要放不下了啊。”
安成上人连忙摆手:“真是冤枉,这其中有一些是甄罗法师的私物,她得知贫僧找了驿馆帮忙,便委托贫僧带回来。”
“甄罗法师倒会找帮手。”广宣禅师低笑。
西岭月听到此处,眼珠子一转,已然想到一个主意,便故意当众对李成轩道:“王爷,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府用晚膳了。”
李成轩故意蹙眉,转头斥她:“急什么,本王与安成上人一见如故,还
想与两位高僧秉烛夜谈呢。”
“这有何难,王爷今夜在敝寺歇下便是了。”广宣禅师顺势挽留。
“这……”李成轩看似很犹豫,“可是本王俗家毛病多,少不得人服侍,恐怕会给贵寺添麻烦。”
广宣禅师双手合十:“王爷言重了,敝寺受皇家香火供奉,岂能这点规矩都不晓得。王爷既有意留宿,大可将府中下人带来,贫僧自会安排。”
“如此甚好。”李成轩满意地点头,这才看向西岭月,交代她,“听见没有?你回府替本王打点,让郭侍卫、既明、阿翠、阿丹都过来服侍,本王要在安国寺‘小住’几日。”
他重重咬下“小住”二字,西岭月笑回:“是,婢子这就回去打点。”
西岭月快马加鞭赶回了福王府。
萧忆和郭仲霆去打探神策军的消息,此时还没有回来;不过阿翠和阿丹已从宫里回来了。西岭月想起李成轩的交代,说是让这对姐妹花也去安国寺,可见她们是李成轩的心腹,足以信任。
于是她把两姐妹找来,没透露太多,只道:“王爷要在安国寺小住,你们准备一下,随我过去。”
阿翠和阿丹都很意外,后者问道:“王爷怎会到安国寺去?”
阿翠则问:“王爷要住几日?”
西岭月模棱两可地回:“安国寺来了一位遣唐学问僧,扶桑国人,王爷和他一见如故,说是要在寺里小住。至于住几日嘛……”她想了想,“少则
一两日,多则六七日吧。”
阿翠一听,忙道:“婢子这就去告诉方管家,让他着手准备。”
两姐妹说着便匆匆去了后院。她们收拾了自己的行李,还要替李成轩准备衣冠,故而时间很紧张。
西岭月没什么可收拾的,她去大明宫小住时打包了行李,今日被阿翠和阿丹带了回来,正好可以接着用。她把自己和萧忆的行李原封不动拿到前厅,伸直了脖子等待萧忆和郭仲霆。
两人是赶在晚膳时分回来的,西岭月连忙把今日在安国寺的发现告诉了他们,推测道:“我怀疑县主去安国寺的时候,箱子就被人偷梁换柱了,换的就是安成上人的箱子!”
郭仲霆有些疑惑:“可是,安成上人的箱子里也不会是一堆石头啊。”
“你傻啊,”西岭月急得口不择言,“自然是有人先把安成上人的箱子换掉,再去偷换生辰纲啊!一个遣唐使的行李,只要买通驿馆的人,不就轻轻松松换掉了嘛!”
“那封条和印鉴又怎么解释?”郭仲霆还是不明白。
西岭月恨他迟钝,直跺脚:“模仿县主的字迹多写几张封条不就好了!印鉴更方便,钱司珍不就可以偷拿出来嘛!”
“对啊!”郭仲霆一拍脑袋,“那日尚功局的印鉴就是随身带着的,还是小舅舅亲自盖的印。”
西岭月连连点头:“如此一来,这案子就有头绪了。定是有人事先得知县主会去安国寺,便把安
成上人的行李换成石头,再去偷换生辰纲。钱司珍里应外合,找人模仿县主的字迹伪造新的封条,再把尚功局的印鉴拿出来,封箱之后重新盖上,这不就天衣无缝了!”
郭仲霆听到这番分析,一脸敬佩地看着她。
萧忆方才一直没作声,此时才附和道:“月儿的推测极有道理,今日我和郭郡公去调查神策军,也发现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西岭月急忙追问。
“你猜怎么着,”郭仲霆抢先答道,“护送生辰纲入宫的那队神策军,四日前已被调去换防了!”
“换防?”西岭月很意外,“去哪里?”
“安北都护府。”
“去了北疆?!”西岭月倍感震惊。
神策军原本就是戍守西北的一支军队,自从代宗时吐蕃进犯长安,神策军从西北赶来驰援之后,就留在了禁中成为禁卫军。而德宗时发生“泾原兵变”,事态扩大,以至他出逃长安,自此他便不再信任文武百官,而将神策军的统领权交给了宦官,并将神策军分为左、右两卫。
后来,神策军的管辖范围从禁宫扩展到京畿地区,最后扩展到关内道。而安北都护府正属于关内道,神策军换防到此地也是正常的。
“等等!”西岭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县主来接收生辰纲那天,就是长公主来找我那天,是六日前!”
而护送生辰纲的那队神策军,四日前被调走了!也即是说,他们护送生
辰纲进了尚功局之后,只隔了一天就启程去了北疆!
那这幕后主使人手段通天啊!西岭月如此想着,简直不寒而栗。
萧忆和郭仲霆也都想到了这一点,均是面色凝重。
西岭月忙问:“知道是谁下令换防的吗?”
萧忆摇头,郭仲霆也道:“神策军首领太多,时间又太仓促,尚查不出是何人所为。不过这道命令能够执行,一定是得到护军中尉首肯的。”
护军中尉乃神策军的最高统帅,也即是……
“宦官?!”西岭月脱口而出,随即恍然大悟——能够指使钱司珍悄无声息换掉安成上人的箱子,还这么大胃口吞掉一批生辰纲……他们早该想到了!
是宦官,而且是位高权重的神策军的至高统帅。
西岭月得到这些消息,简直迫不及待:“快,我们这就去告诉王爷!”
“等等。”萧忆阻止她,“你不要忘了,这些都是推测而已,我们没有真凭实据。”
“是啊月儿妹子,”郭仲霆也劝道,“这里不是镇海,让你连猜带蒙就能破案。天子脚下,必须要证据确凿才能定罪啊,况且又是这么大的人物。”
“我只怕即便证据确凿,也无法定罪。”萧忆更为忧心忡忡。
自从德宗“泾原兵变”开始,天子们吸取大唐立国以来的教训,发现造反的都是手握重权的文武大臣,而宦官一直是忠心耿耿的。他们忽然醒悟,觉得宦官是断子绝孙、无儿无女的一
群人,喜爱权势财富也不过是想老有所依,不可能有谋反之心,因为宦官无后,无法传承皇位。自此,天子们开始宠信宦官,甚至把宫中禁军——神策军的兵权都交给了宦官掌握。
尤其到了当今圣上,宠信宦官的迹象更加严重——因为他自己就是宦官扶助登基的。这在皇室之中是个众人皆知的秘密,却又无人敢说。
而宦官因为身份特殊,没有亲族后代,便会抱团取暖。故而盗取生辰纲这件事,即便查出来是某位宦官所为,恐怕也会牵扯出其身后的整个利益集团,或者这本来就是多人参与的行为。
只要想到这其中的惊心动魄,以及有可能牵连出的风波,萧忆便担心不已。
就连这般大大咧咧的郭仲霆,也能想象到其中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