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翠殿前的廊桥是唯一一条通往南边的路,无论是去觐见太后还是出宫,都要从此经过。诸王从拾翠殿出来,各自认领随行侍从,待走到廊桥尽头,却见长公主已在此守株待兔,冷冷拦住了郇王和会王的去路。
其余诸王见状心知不妙,大都识趣地离开,唯独几位温和厚道的站在周围,想要劝解双方。
长公主丝毫不给面子,当众质问郇王和会王:“两位弟弟好给姐姐面子,在圣上面前一再刁难,到底什么意思?”
郇王便轻咳一声:“皇姐误会了,弟弟们是担心您认错了女儿,上了外人的当。”
长公主闻言冷笑:“外人?谁是外人?福王是我一母同胞的手足,霆儿是我十月怀胎的儿子,难道他们会联手骗我?”
郇王被问住了,一时有些尴尬。
会王到底是忌惮长公主的身份和郭家的势力,便拉了拉郇王的衣角,朝她赔罪:
“皇姐莫怪,您也该听得出来,弟弟们并非刁难您。”
“哦?不是刁难我?那是刁难谁?”长公主气愤地斥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的心思。有些话我只说一次!福王再不济,那也是圣上的同胞兄弟、太后的幼子!你们琢磨着他没娶妻,没有岳丈做靠山是不是?”
如今的亲王们大多没有什么实权,办差也都是圣上另有交代,并无实职在身。为了巩固地位,他们大多会娶世家重臣之女,以岳丈的权势来做后台。反之,重臣们也愿意将女儿嫁去做王妃,一跃攀上皇亲国戚,提高家世地位,挣个体面。
今日到场的亲王各个娶了门好亲事,即便是两个年幼的尚未娶妻,也都正式定了亲。唯独剩下一个福王李成轩日日闲散着,岳丈没个影子,朝中也无人做后盾,这也是郇王和会王敢公然排挤他的原因之一。
就连长公主说话如此硬气,除却她本身是嫡长女之外,也是因为她嫁到了郭家嫡系,夫家显赫。
她方才这一番话,已是将李唐皇室中的手足倾轧、权势之争挑明了,西岭月头一次觉得自己大约真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她们母女这个藏不住话的性子真是一模一样。
郇王和会王在小辈面前遭到质问,面子自然拉不下来,都僵持着不再说话。西岭月见状便上前一步,主动劝道:“母亲别生气,想来两位舅舅也是家宅不宁,火气无处发
泄,这才出言不慎的。”
这已经算是挑衅,郇王和会王脸色皆变。郭仲霆立刻配合着笑问:“哦?月儿是如何瞧出来的?”
西岭月揽袖一笑,先指着郇王手背上的红痕:“瞧,郇王舅舅手背上这几道印子,明显是被指甲所划,还是新伤啊!也不知是妻妾争宠呢,还是被畜生抓的?”
她说话露骨,众人都明白了。郇王脸色不佳,眯着眼睛看向她。
西岭月又笑:“哎呀,看舅舅浑身上下没沾一根狗毛猫毛,看起来不像是被畜生抓的啊。”
郇王脸色涨红:“你!”
“舅舅别生气!”西岭月立即堵住他的嘴,“西川民风淳朴,月儿待了十八年,也养成了口无遮掩的性子,您不会和我这个小辈一般见识吧?”
“郇王舅舅自然不会。”郭仲霆抢先回答,“对了月儿,那会王舅舅又是怎么了?”
西岭月便故作肃然之色,转看会王:“敢问会王舅舅,您是否子息薄弱?”
会王脸色一黯,似被戳中了痛处,恼怒却并未反驳。
西岭月便叹了口气:“不瞒舅舅说,月儿的义兄乃药王孙思邈的七代弟子,月儿自小耳濡目染,也懂得些医理。今日月儿闻到您身上有一股浓重的味道,这就是有人暗下毒手,害您子息薄弱的原因啊!”
会王大惊失色:“什么味道,我怎么闻不到?”
西岭月摊开双手:“您自然闻不到,这是一种药,名唤‘百花杀’。顾
名思义,日日熏在身上,百花都要死了,焉能留下子嗣?”
会王闻言竟信了,脸色阴沉吓人,二话不说便向长公主一家告辞,连蓬莱殿都不去了,匆匆离开。
郇王见状也知讨不到什么便宜,指着西岭月再也说不出话来,后者便故作天真一笑,揽过长公主的手臂:“好了母亲,莫让外祖母等急了,咱们快走吧。”
长公主笑靥如花:“是呀,天色不早了,快走快走。”
几人便将郇王等人撂在廊桥旁,悠悠远去。待走得远了,郭仲霆才好奇地问:“好妹子,那个‘百花杀’到底是何物啊?”
“我也不知道,现编的。”
“啊?你你你!”郭仲霆大感吃惊,“那你如何知道会王子嗣薄弱?”
西岭月看了长公主一眼,笑出声来:“昨晚母亲让我做了功课。”
郭仲霆恍然大悟:“哎呀你!万一会王当真了,这可如何是好?”
“就是要让他当真!”长公主亦是冷哼,“省得他日日有那个闲情逸致,盯着你的福王舅舅。”
批注:
跽坐 : 两膝着地,小腿贴地,臀部坐在小腿及脚跟上。是唐朝最正规的坐姿。 。
第三十二章:知子如母,一再试探
觐见过帝王之后,长公主一家又去蓬莱殿觐见太后。
上一次西岭月来到此处是为太后寻找制衣的法子,但因身份低微,根本没机会见到太后本人,只住在偏殿的厢房之中。可今日这场会面,却是太后特意为她准备的。前后隔了半个月,待遇天壤之别。
西岭月跟在长公主和郭驸马身后,徐徐步入殿内,眼风一扫,只见殿内坐了十几位命妇,不用猜也知道,定是方才那些王爷的正妃。她们都很年轻,各个仪态端庄,此刻正齐齐微笑地看着她。
而丹墀之上坐了两位女子,一位年长,一位年轻,正是当朝皇太后王氏,及圣上的正妻郭贵妃。
王太后五十出头的年纪,面容圆润、目光慈爱,光洁的额头上无一丝皱纹,高挺的鼻梁右侧有一颗极其微小的黑痣,衬得那一双略带细纹的丹凤眼贵气逼人。她梳着大气饱满的圆髻,插着一支鸭青点翠凤头步摇,发髻上以环形插满九颗名贵发珠,就像是夜空中的点点疏星,简洁而雍容。
为了今日这一场见面,王太后的装扮也是花了心思,她穿着一袭浅褐色素面宫装,上绣同色的鎏金凤凰暗纹,只在光线极佳时才能看到那低调的金色,正是去年锦绣庄所上贡的极品蜀锦——飞凤锦。
西岭月一眼看到这件衣裳,心下颇为感动。王太后看到她,也是迫不及待地朝她招手:
“快,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瞧瞧!”
虽说担着外祖母这一层关系,可毕竟是当朝皇太后殿下,西岭月不敢造次上前,转头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含笑指点她:“这是你外祖母,还不快去!”
她这才提起裙裾走到丹墀旁,恭恭敬敬地朝王太后和郭贵妃拜道:“令月见过太后殿下,见过贵妃娘娘。”
王太后亲自扶起西岭月,忍泪打量着她,连连点头:“好,真好!出落得这般可人,真是苍天保佑!”
郭贵妃也在一旁附和:“的确是秀外慧中!听齐州县主说,母后生辰翟衣的制样,也是这孩子的主意呢。”
西岭月顺势做出谦虚状。
王太后又指向一旁的郭贵妃,朝她介绍:“来来来,快见过你舅母,也是你的亲姑母。”
西岭月依言看向郭贵妃,敛衽行礼:“贵妃舅母好。”
郭贵妃乃先升平公主之女,郭鏦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长公主的小姑子,也确是西岭月嫡亲的姑母。可自古以来汉人的规矩是随夫家称谓,郭贵妃嫁给了当今圣上,西岭月便不能唤她“姑母”,而要唤她“舅母”。
郭贵妃只比圣上小一岁,但看起来至多二十五六,面容姣美,天生嘴角上翘,不笑也似含笑一般。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双目上挑,眼梢离蛾眉较近,看起来有几分犀利之意,略显凶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