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0章 盛夏蝉鸣（12）
既然季非夜知道了这么一颗荔枝树，这树上的荔枝还那么好吃，季非夜便不打算放过它。
所以第二天，就有人驾着马车，由风筝指路，一路往那个村子过去，直到大半夜才回来。
孟初冬知道了这件事，也没有对季非夜这种行为表示什么意见，而季非夜将荔枝搬了回来之后，则是把荔枝分了分，给县城里相熟的人家都送了一些过去。
当然送之前，季非夜也说清楚了，这个荔枝是从哪里摘回来的，要是觉得忌讳什么的完全可以不收。
那些人家听了之后，基本上没有避讳什么的，都给收了。
只是想到那个村子的惨状，不免要唏嘘几声。
程三也拎了一筐荔枝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也就是楼老的家中。
“这是哪儿来的荔枝？”
“县令大人的夫人命人去竹西县那个月河村摘回来的。”
一听到月河村这个地方，连一向比较看得开的楼老也叹了一声，“现在没人提，我都快忘了这个村子了，这荔枝原来是那个村子的啊，也难怪了。”
说着楼老拿了一颗荔枝，颤颤巍巍的剥开将果肉塞进嘴里，“还是一样的甜啊。”
程三跟着点点头，“还是跟以前一样甜。”
随后两人一同陷入了沉默。
最终还是楼老打破了沉默，他苦笑着开口，“程三，你陪着我这么个老头子这么多年，已经够了，当初是我家那个丫头没有福气。”
程三一时半会儿没开口，最后才道，“楼叔，我能把这筐荔枝带回来，就证明，我是真的放下了。”
楼老怔了一下，“是啊，这么多年了，也该放下了。”
楼老其实不是花都县人，那个一夜之间被海寇屠尽了的月河村，就是楼老的老家，但是楼老当时在花都县做小生意，还开了个杂货铺子，生意不错。
他有个女儿叫楼晴，论姿色并非什么天人绝色，却能算得上是小家碧玉，那会儿程三游历到了花都县，恰逢花朝节，满城春花开放，一朵朵纸伞好像另一种盛放的花朵，一下子就将程三给吸引了。
花都县的纸伞不像江南那般，讲求含蓄之美，几乎是一水的水墨画，这里却不一样，几乎是颜色怎么鲜艳怎么来，什么花颜色鲜艳就往伞上面画什么样的花。
程三便暂时迷上了这种的纸伞，他选择了暂时在花都县停留。
但是连他自己也算不到的就是，原先明明只是留在花都县做纸伞，却一不小心将心也遗落在了这个地方。
只是命运无常，程三都已经做好了带着楼晴回到程家本家然后成亲的准备了，却因为楼晴那一日跟着她母亲回到她们老家去探亲，而那时候，海寇刚刚出现在这里，月河村成了他们的登陆地点，以及他们劫掠的第一个村落。
等到程三获得消息，和楼老一起赶到村里的时候，只看到一村人的尸体。
然后程三就看到了楼晴，她仿佛死不瞑目，胸口一大滩血迹，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天空。
那一刻，程三也想问问老天，老天爷啊，命运为何如此无常，您又为何如此的不公平？
☆、第1521章 盛夏蝉鸣（13）
“程三，不要嫌楼叔说话不好听。”
程三回过神来，忙摇头，“不会的，我怎么会嫌弃楼老您呢？”
“程三，你才三十，人说三十而立，之前十多年时光，你在花都县这个小地方消磨了，那也就消磨了，只是你不能一辈子都在花都县这个小地方颓废下去。”
程三要开口，却被楼老用眼神阻止了。
“我知道晴儿突然去世对你的打击很大，只是老头子虽然老了，却依旧还记得晴儿对我说过，你曾经对她说起过的梦想。”
“也不知道，那还是不是你的梦想。”
程三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天下之大，自从晴儿去世之后，便觉得再好的风景，没有她陪着一起看，都不能算是好风景了。”
就好像五彩鲜艳的世界一下子变成了黑白二色一般。
就算是如今的程三，看似浪荡嬉笑的外表下面，其实是一颗千疮百孔的灵魂。
“但是你守在花都县，现在花都县已经安全了，海寇已经退走，就算海寇再敢来，驻守在泉州的黑水军也不是简单的主，老朽相信朝廷能将咱们这里的安全牢牢守住。”
“程三，花都已经安全了，月河村的惨剧不会再发生了。”
程三久久无声，“楼老，我知道。”
“我知道的。”
“我都知道。”
……
程三将脸埋进自己的双手，他一遍遍的重复着我知道，仿佛要把这句话深深的刻到心上。
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楼晴的模样，她依旧是十六岁的时光，巧笑倩兮的站到他的面前，娇俏一笑，“三哥，我跟娘回去我外祖母那边看一看，然后你就要准备好来我家提亲哦。”
“我爹很欣赏你的，到时候我爹娘一定能同意把我嫁给你，到时候你可要对我好啊！”
“但是现在我不能陪你了，你一个人孤单吗？”
泪水毫无预兆的涌了出来，落在掌心，似乎要烫到人的心里去。
“程三，老朽我不劝你重新娶妻，也不劝你别的，只劝你，你的人生还长，活得久的话还有二三十年，你怎么能在花都县这个地方埋没呢？”
“你能教导出贺松那小子，你还能给县令大人的儿子当夫子，可见你是有真本事的，老朽不忍因为我家那丫头，就将你一辈子都在花都县埋没了。”
十年过去了，楼老已经从丧妻丧女的悲伤当中走了出来，倒是程三却一直无法走出来。
“我要是晴儿那丫头，一定希望在自己离开之后，你依旧是意气风发的程子山，而不是如今这个除了做纸伞，别的都不会的程三。”
程三拉过自己的衣袖，将眼泪擦去，他抬起头，“楼老，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楼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起身走到程三的面前，将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重重的点点头，“那就好。”
“对了，那个孟县令似乎挺不错的，要不你跟着他做事情，我看他非池中之物啊。”
“楼老，不急，孟初冬他自不是池中之物，但是值不值得我去跟随，却要再看看。”
☆、第1522章 盛夏蝉鸣（14）
“夫子？”孟平看着程三，总觉得今天的夫子有哪里不一样。
“嗯？”程三骑马带着孟平，闻言低头看了一眼孟平，“怎么了？突然害怕了？”
孟平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就是觉得今天的夫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程三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难不成夫子我剃了胡子，你这当学生的就不认识我了？”
“不是啊，”孟平想了想，“不是因为夫子剃了胡子的缘故，总觉得夫子今天的眼神……或者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的感觉，跟以往夫子给我的感觉好像差很多。”
程三微微挑眉，不过孟平坐在他身前，根本看不到程三的表情，自然也就不知道程三现在是什么表情了。
“那肯定是你看错了，你夫子我还是我，就是觉得夏天来了胡子碍事所以全部给剃了，其他的什么变化都没有。”
孟平只好把疑惑全部收了回去，心中倒是嘀咕了两句，不过他没打算说给别人听。
反正在他看来，夫子这样的变化似乎是好事，而不是坏事。
不仅仅是前面的孟平，和孟初冬同乘一骑的季非夜也在跟孟初冬咬耳朵，“夫君，你有没有觉得程先生今天给人的感觉跟以往大不一样？”
孟初冬看向前面程三的背影，微微收紧了环着季非夜身体的手，另一只手掌控着缰绳，“也就是把胡须给剃了吧，素闻程家子弟风采斐然，果然如此。”
季非夜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孟初冬，“就算是剃了胡须，程先生形貌依旧粗犷，和江南那些读书子弟追求纤弱的身材依旧不很相似吧？程家也是江南世家，你是怎么看出来程家子弟风采斐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