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姑娘不愧为天下第一富商之女,出手好生大方。”
朱七七扭过头不看他,嘴里倒是毫不示弱地威胁道:“王怜花你且给我记着了,若是将来你敢再惹出什么好歹来,我要你千倍百倍地还给我!”
王怜花自然懂得其心意,只笑了笑,继续小心地收拾茶瓯。
双方父母皆无,自然其余之事只能自行主张。
眼见七月将至,便又行过了大礼,几圈折腾下来两边虽是疲惫不堪,却倒也都颇为耐心。[注7]
有些事情,人生只需一次,那么必然得让这日更隆重些。
云梦宗皆是女子,便聘了不少劳工去抬那所谓的嫁妆,而按照王怜花一贯的排场,这事又怎可能大而化小,于是这几日落霞观山便见得一处奇景——那抬箱子的人从山脚好排到山腰,似是要再造一个落霞观一般。[注8]
沈浪知道王怜花是故意在下他的脸,可他却也偏不戳破,甚至还亲自前来犒劳各位陪同人员——这两人要说脸皮谁比谁厚,还真是很难斟酌。
两大宗派索性也趁着这个日子化干戈为玉帛,各家都开了好酒邀请天下之人品尝。
这几日热热闹闹的消息看下来,各个宗派或是修仙者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位是来真的!
既然这两大宗派的当头人都默许了,又都不是什么好招惹之人,自己自然还是凑凑热闹算了,说不得还能讨两杯喜酒喝喝。
按照王怜花的说法,他便就是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同沈浪在一起了,没有必要在意别人的说法。
非但不在意,甚至还要风风光光的,大操大办地叫所有人看到!
婚前一个时辰便是上头仪式。[注9]
王怜花身着浅红单衣,打开窗口,于是月色便随之而泻下,初七的月光并不很明亮却也足以映开一方珠白之案。
龙凤烛已点,清香一炷也袅袅升烟。
请来的好命婆早已准备好了尺镜、剪刀,只在一旁候着等着时辰为人梳头。
她听闻过这位王公子许多事迹,对此颇为不齿,然而等见到人又听了他的故事的时候,却不免起了疼惜之意。
父母俱亡,从小无人关爱着长大,难免性子有些长歪了。
月光之下,她开始拿起梳子细细地梳理他的头发。
虽是男子,然而那头乌发密而亮,摸上去顺滑得好似最上等的绸缎,叫人欲罢不能,她这么多年的好命婆做下来,这样的头发便是姑娘家中也是少见的。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王怜花听到第三句便不由低笑出声,儿孙满地什么的,沈大侠这辈子可都别想了。
他歪头看着镜中渐渐被梳理整齐的发髻,忽然眼眸含笑地起了坏心,回首对着好命婆道。
“婆婆,怜花有一事相求。”
月色朦胧了少年的面貌,红衣亦掩不住那华美俊俏的脸庞,好命婆听着他的吩咐迷糊了好一阵,有些为难道。
“可莫要耽误了吉时。”
“我相信您的手艺。”
终归还是半大的孩子,在好命婆看来,这公子笑起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丝稚气,丝毫没有传闻中狠厉的模样,像极了自己疼爱的小儿子,心下不由一软,当即便同意了。
吉时已到。
望娘盘担先行,盘中那只呆鹅咕咕地叫着,整条主道上则早就围满了来看热闹的群众。[注10]
沈浪并不喜爱这样被万众瞩目的感觉,这或许正是王怜花想要得到的效果。
可如今满街喜气洋洋,便是沈浪自己也不由为之所感染,于是伸手扯了扯胸前那格外耀眼的大红花,苦笑一声便催马上了路。
两个宗派离的很近,都是在落霞山,因而吹吹打打也无需很久。
沈浪下马,正欲进入正门却已经被四五个姑娘给拦了下来。
“沈相公请留步。”
迎娶之事,这“入门”从来都是一道难题,只是不知这王大公子给自己到底留了什么难题。
纵然打败这些人,或者直接闯入婚房也并非难事,可自己总是不会叫他失望的。[注11]
因而沈浪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还望各位手下留情。”
其中一位红衣少女笑道:“我们也无意拦您,只是礼节罢了,还望沈相公原谅呀。”
另一位紫衣少女也点头道:“我们恨不得您当即就把公子给带走了呢!自然不会出难题。”
沈浪笑了笑——出难题的只会是那位王公子。
紫衣少女笑着摊开手,手中有点点荧光,倏地,那小小的光亮就变作一盏花灯。
“沈相公且拿着这灯,可不许放了呀。”
沈浪点点头接过花灯,而就在下一秒便仿佛闯入了某处秘境,周围的一切瞬间被墨一般的黑暗所吞没。
黑暗的四周只有手中这盏灯是明亮的,可却也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并不得力,而且耳边还有各种鬼哭哀嚎的嘶鸣,那些影子拼命来抢夺手上的花灯,好几次险些要被吹灭了去。
这王怜花还真是费尽心思。
喜宴上居然还使这壁鬼阵,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沈浪仍闲庭信步于中,慢慢行走,只是眼前似乎忽的闪过了一道红影,便不由发愣——王怜花该不会真的在壁鬼阵中放了谁家的厉鬼?
壁鬼阵最忌心思散乱,一旦内心产生恐惧或是不稳,手中的花灯便会被吹灭或是夺走,那么自己定然输了。
沈浪这心思一动却是叫旁边的群鬼开始欢笑,抢得更加开心。
这不免叫沈浪应付得有些吃力,因而不小心踏错了步子,正要哀叹这破阵时间恐怕得再推迟些,却听到耳边一个细小的声音传来。
啪——
沈浪停下脚步正要重新凝精聚神时,却有什么打在了自己的脚前,那些原本还围在一处的群鬼们便吓得当即退散了开去。
沈浪低头拿灯一照——珍珠?
那珍珠好似有魂一般,兀自转了几圈而后划出一道轨迹,慢慢向前滚动,速度与自己的步伐完全一致,仿佛是在为自己引路。
沈浪便沉下心慢慢跟着它,大概走了有百多步,珍珠忽然停下来咕噜噜地往旁边迅速地滚走了。
他看着那好似逃跑般的珍珠,表情一愣,忽然低下头正色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父亲相助。”
耳边隐隐传来几声尴尬的轻咳声,沈浪不由微微一笑。
沈浪在那处却也并不再走,而是回望起周围来,嘴中默默地数着拍子。
五十八、五十九……
他的身子猛然向前一冲,随之手中的花灯便碎裂了开去,而周围的黑暗也随之褪灭。
“王公子可是看够了好戏?”
壁鬼阵的出口正是在云梦宗内苑,他知道刚才阵中的那道红影正是王怜花,便故意推迟了出阵的时间,只为抓住这只王狐狸。
王怜花笑道:“还未看够呢。”
沈浪无奈地看着对方头上的喜帕,忽然心里有些发痒:“其实你没必要戴这个。”
王怜花却是别有深意道:“那可还不行,我都说了还未看够好戏。”
有人相助自然一路通顺的沈浪顺利地接到了王公子,便是王怜花再怎么疑惑是不是有人透露了捷径,却也绝猜不到出手相助的人的身份。
红衣翩跹,虽是与自己一般男款的衣物,然而他穿着之时那玉带勾得腰身纤细,露出的肌肤亦洁白如玉,风姿绰约,颇有几丝清瘦儒生的风雅。
王祺堇替他撑了红伞,后边跟着一帮莺莺燕燕的姑娘向上撒着红豆还有米。[注12]
送嫁一方脚不好沾地,须得人背,他体型瘦削,却也终归是个男子,但这个活计干却被朱七七抢了去。
当他被朱七七背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着实愣了一下,双手都不知往哪处摆才好。[注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