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田力不解,“为什么凌家?”
“高将军拜托了金陵冯西园。”
闻此言,田力登时恍然,忙将李爵抱上车,把辛星也推上去,转身上马,一行人疾驰回县城。
☆、七、人尽其用
尚在昏睡的李爵看不到,此刻偏厅里头气氛着实微妙。说剑拔弩张太过,不过上首坐着江湖赫赫有名的凌家当主凌觉,其余人全都默契地站到了右边,可谓壁垒分明。
究其原因,皆为着主簿陈森的一句话:“即便高将军相托,凌当主到得也忒及时了!”
于是呼啦一下,满室的人都围到了陈森身后,兵刃没亮,但俱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只等陈森一声令下。
其时,太爷许牧正在自己屋里睡大觉。并非他心大不知忧惧,而是陈森将他安神茶里的助眠药粉剂量加重了,使得他喝完茶没过一刻钟就困得眼皮子打架,倒头呼呼大睡。任凭外头砸杯摔碗掀桌子,也别想吵醒了。
然而偏厅里并没闹出大的动静,陈森始终笑眯眯的,不逼不问,就是看着凌觉喝茶。
凌觉也果然只喝茶,单手托盏,两指捏住茶碗盖拂开茶叶,抿口茶汤顿一顿,再抿一口。他喝得很慢,很细,始终一言不发。
陈森总留意他空着的另一只手,更有耐性地等他喝完这一盏茶。
终于,凌觉似品完了,搁下杯来不疾不徐道:“凌某此番不是从家里过来的。”
家即是凌府总宅,位于北地,依山而建,往江东来纵使快马加鞭日行六百里,也需得四、五日。何况消息转了两道,难免再耽误些时日。因此凌觉若想在六天之内自总宅赶到这里,除非他生着翅膀能飞。
如今他不讳言自己打别处出发,时间对上了,反倒愈加可疑。
陈森闲话家常一般随意,问:“凌当主近日哪里发财?”
凌觉掸衣捋袖,淡淡道:“不远,扬州。”
“还未到过金陵?”
“出来了。”
“难为冯妈妈了。”
“西园在我车上。”
“千里送君行。”
“死乞白赖!”
陈森笑得仙翁一样:“喔嚯,普天之下能得沐昀阁主殷勤送一程的,恐也数不出一只手!”
凌觉目光微微偏过来,仍是冷冷清清的面容:“是他死乞白赖求我来此江湖救急!”
陈森有些意外:“凌家不管闲事了?”
凌觉反问:“你这是闲事?”
“不能算公事。”
“也不是江湖事。”
“所以不想管?”
“不想!”
“为何又管了?”
“我管了吗?”凌觉伸手把茶杯盖翻转了过来,落落起身,抱拳一拱,“江湖的急凌某救完了,告辞!”
陈森亦起身,却非相送,转而将人拦一拦:“当主留步!”
凌觉站下,眉眼相询。
陈森垂在身侧的手臂不为人查地抖了下,举到凌觉跟前提一提袖口,辛星依稀觉得他手里扣住枚物什,正好包在掌内难窥真容,只有凌觉一人看得清楚。
可是他面上的神情依旧纹丝未动,只将话语放下:“你的意思还是李二郎的意思?”
陈森笑呵呵把手缩回袖里,虚虚实实:“我俩哪敢有什么意思?”
凌觉略一沉吟,还问:“高将军知道你有这道令么?”
陈森摇摇头。
“李二郎知道你用这道令么?”
陈森还摇摇头。
“所以是他的意思?”
陈森不置可否,只是笑。
“哼!”凌觉忽自嘲地笑一下,“这笔账总要还的!”
陈森则安慰似的说一句:“一丁点儿利息罢了!”
凌觉半挑眉,眸色里升起几许怒火。
意外,李爵醒转后听说赶来援手的人是凌觉,不说谢倒也罢,竟自从床上弹起来破口大骂,非让将凌觉轰走。结果骂不到三句,自己先气喷一口老血,直接栽地上去了。
陈森和田力七手八脚给他抱起来放回床里救醒了,脑筋子转清楚想起凌觉,接着又骂,说就算立即死了也不需得他姓凌的来救。说完一口气堵在半道上,当真又死过去一回。
再救醒,老主簿索性双手合十朝他拜,求他:“祖宗嗳,你说一句谁还能不依着?可别跟自己个儿过不去。老朽一把年纪,要眼睁睁送走年少的,倒不如让我先蹬个腿儿吧!”
李爵也实在闹不动了,消消停停躺着跟自己生气。直气得满目哀色万念俱灰,把个魂丢了。
辛星躲在门外头,光探个脑袋往里窥瞧,一脸心有余悸。她袖口尚沾着药汁,那是李爵初醒时一怒掀翻了碗泼上去的。平日里跟县衙众人面前藏巧,到底是初出茅庐的少女,真碰上疯野起来的李爵登时便傻了眼,下意识想躲。躲出门却还好奇,跑到前头偏厅张望一下犹自淡定吃茶的凌觉,又跑回来觑觑这屋里的情形,一时间八卦心起。
她把田力招出来窃声问:“咱师爷跟凌当主是老相识啊?”
田力也有些心力交瘁,疲惫地点点头。
“结梁子了?”
田力瘪瘪嘴,状似也无头绪。
“陈老知晓来龙去脉?”
田力瞪起眼:“忙你的去,甭瞎打听!”
辛星皱了皱鼻子:“我是想问,外头那位怎么办?真让人走啊?”
田力不说话,很是犯难。
辛星忸怩着:“先前硬挽留人家,如今却叫赶走,这变脸翻书的恶人我不做。要说你跟陈老说去!”
田力也不愿意去。私心里他同陈森一样,很想借江湖上一把力将眼前的水搅浑,越浑他们才越能放开手脚。只是李爵的态度颇为蹊跷,恐怕一时半会儿安抚不下,总是僵持。
心思转了一半,蓦觉袖子扯动,回过神来就见辛星朝他身后直努嘴,扭头一看,竟是凌觉不知何时立在了檐下。田力面色一诧,拿眼色询问辛星。
小妮子领会,也是紧张地摇摇头,意思她同样不曾察觉那人的到来。
两人不由各自倒吸口凉气。
未及奉言客套,凌觉先开了腔:“借过!”
辛星立即让开了路。田力则未动,犹豫着:“先生伤势……”
凌觉不待他说完,径自道:“我有分寸!”言罢越过田力,走进屋内。
其时,陈森还在絮絮叨叨地哄李爵,无非是平心静气,平心静气。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清冷:“我以为你公私分明!”
床内的李爵猛地打个激灵,当即坐起身,一指门外:“滚!”
凌觉负手行至床前,居高临下:“起来!”
李爵果然下床与他面对面相抗,唇齿间再喷一声:“滚——”
凌觉眉眼冷然:“打赢了我,你才有说话的份儿。”
李爵攥拳。
“才有资格去做完这件事!”
拳到半路顿了顿,不甘地放下来,就是忿忿地瞪着对方。
凌觉则自袖袋中摸出一只小葫芦递过来,李爵不接,他便放在了床沿上。
“养好伤,你的事谁爱管谁管;伤没好,他的面子我不看也看。做完了这件事,死活你随意!”
说完转身往外走。
李爵抄起葫芦照他后脑丢过去,还凶:“你管好姓冯的吧!”
凌觉停下脚步,没有回身:“西园能管好自己。”
“管个屁!他去了,你来了,你们合起伙来耍我这么多年,没完呐?”
凌觉侧过身来,眼神中有些古怪的恨意:“我们是谁?”
李爵手指头戳着他,张嘴没来得及回上一字半句先咳了个惊天动地,呛出满嘴血沫子,脖子一仰直挺挺往后倒。凌觉及时托了一把,将人安放回床里,转而拾起落在地上的葫芦,倒几粒丸药,捏住李爵下巴给他喂进嘴里。随后掌风在他胸膛上拂一拂,仿若掸去沾衣的絮粉般轻巧,须臾人便醒了过来。
一日里连厥了三回,饶是李爵性子野烈,这工夫也是再无半点余力去争长论短。一口气要上不下,半条命恹恹怏怏,精神头彻底委了,谁跟他说话都不搭腔,特别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