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悉扶起霄衡,让他的头躺在自己怀里,只见霄衡脸色如雪,苍白异常,双目仍是紧闭着,不由得心里发慌,疾声道:“师尊,霄衡他……他可有大碍?”
萧君圭苦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握住霄衡的手,缓缓将真气渡了过去。霄衡身子微微一震,慢慢睁开双眼来。
林悉大喜,叫道:“霄衡,你醒啦!”忽见他眼光流转,清澈温柔中微带迷茫之色,心中忽的一动,直想出言柔声安慰。
霄衡凝视着她,低声道:“你放心,我没事。”
萧君圭轻轻抚了抚他头发,微笑道:“少年人,两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倔强,好孩子,你没当成我的徒弟,真是萧某一生憾事。”
霄衡勉强一笑,许是重伤之下中气不足,声音仍是低低的:“前辈太过奖啦。”
萧君圭感慨道:“一点儿也不过奖,除了我那大弟子能勉强和你比上一比,其他的徒弟,和你一比,老子简直不想承认他们是我徒弟。”
林悉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萧君圭咳了咳,转头作不曾看见之状。
林悉想起,师兄曾说过,师尊出了名的心高气傲,说到江湖中人物常带不屑神色,唯有提到霄衡此人时,掩不住满腔激赏之意,甚至推许他为江湖五十年来第一人。
原来有本而来。
两年前萧君圭云游四海,有一日偶然在月华城一座驿站歇足。
驿站里人满为患,另有一批人高踞其中,萧君圭认得那人名叫宗春劭,是月华城的大长老,地位仅在城主之下,传闻此人飞扬跋扈,作威作福,在江湖上名声一向好得有限。
萧君圭见他大模大样地坐在一副大座头上,点了一大桌美酒佳肴,旁边却空无一人,他的婢仆们也大咧咧地占着许多桌子,山珍海味,排列其上,尽情吃喝。
他笑嘻嘻地抱着双臂旁观,心里盘算,觉得江湖传闻,倒也没错。
驿站里众人忌惮宗春劭的权势,都不敢说什么,彼此使了个眼色,在仅剩的几副座位上挤了挤,兴致勃勃地谈论些路上的新鲜见闻。
便在这时,一个白衣少年缓步走了进来。
阅人无数的太华师尊愣了愣。
那时正是午后时分,暮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进人烟熙攘的驿站里,杨柳春风,吹面不寒,满城风絮,肆意曼舞。
萧君圭眼神亮了亮,他收徒一向有个脾气,若非容貌资质俱臻上乘,那是死也不肯收为徒弟的,但此刻见到这清冷的少年,他只觉得,就算这少年是个笨得要死要活的,他也非当少年的师父不可。
那少年神色淡淡的,左右看了看,眉尖微蹙,似是有一点茫然,看到宗春劭旁边空着位置,便缓步走了过去,极其坦然地坐了下来。
两年前的霄衡刚刚出师下山,在江湖上籍籍无名,比起现在更加带着少年的青涩,连萧君圭也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少年,空有美貌,却没眼色,看不出宗春劭的地位权势。
宗春劭两道浓浓的眉毛聚起来,嘿然哼了一声:“小子,这座位,你不能坐。”
少年抿了抿殷红的嘴唇,疑惑道:“为什么?只有你这儿的座位是空的。”
宗春劭嘿嘿笑道:“你可知道为什么老子这儿的座位是空的么?那是因为老子不许别人来坐。”
少年皱眉道:“凭什么?”
宗春劭傲慢地笑了:“凭什么?就凭老子是月华城的大长老,你问问这儿的人,谁敢坐到老子旁边来?”
众人本在旁观看热闹,忽见宗春劭两道凌厉的目光扫视过来,登时噤若寒蝉,人人都低下头去,装作没看见这场景,心下为那莽撞的少年默哀了片刻。
少年仿佛有些明白,语气却变得冰冷起来,淡淡的道:“他们不敢,我为什么不敢?”
宗春劭嘿的一声,森然冷笑:“小子,老子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萧君圭已经准备好出手救下这少年,然后在少年无限崇拜的恳求之下,顺水推舟,收了这少年当弟子。
他正想到得意处,低头贼忒嘻嘻地笑了一声,突听宗春劭一声惊呼,急忙抬头望去。
眼前似有电光一闪,一道蓬然碧色倏然爆起,宗春劭一个滚圆的身子被直直地扔了出去,扔他出去的力道如此巨大,以至于他在半空中划了一个无比高昂的弧线,喀拉拉地撞破驿站屋顶,冲天而去。
那庞然大物飞到半空,手足狂乱挣扎,狂呼未绝,又急速坠落,“咔擦”一声压断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又“嗤噶”撞破了一个卖茶的凉棚,终于“扑”的一声闷响,摔在地上,血花四溅,不再动弹。
在场众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好半晌,宗春劭的婢仆们才回过神来,急忙向宗春劭疾奔而去,却见他倒在地下,口鼻之中尽是鲜血,早已毙命。
萧君圭看得真切,白衣少年面无表情,只是衣袖轻轻的一拂,那一拂如此曼妙,仿佛一朵昙花被月色温柔催开,却激起漫天的尘土飞扬。
☆、第 56 章
从那一刻起,萧君圭就对这少年打上了主意,见那少年起身出门,抓紧机会追了出去,只这么一瞬,那少年已在数十丈之外。
好在师尊的轻功着实很不错,飘飘地追了上去,向那少年蔼然道:“少年人,我看你生得着实好,不如你拜我为师,我教你本事,如何?”
少年霄衡微抿双唇,看了看他,秋水明眸里带些诧异和茫然,最后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清声道:“前辈美意,在下心领了,但在下本有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在下不敢另拜他人为师,还望前辈海涵,包容则个。”
萧君圭仍是不甘放弃,出声诱惑:“我可教你天下无敌的武功。”
少年道:“在下武功不弱。”
萧君圭心想的确如此,适才亲眼得见,晓得他武功何止不弱,便笑吟吟道:“我教你阴阳五行,奇门遁甲之术。”
少年随手捡了十来块小石头,在地下摆了一个小小的阵法,虽然只不过是几块石子,但精妙玄微,深得至道。
萧君圭咳了咳,道:“我教你上古法术,遁天入地。”
少年微笑道:“法术神通,在下略通一二。”
萧君圭见自己提出的条件,少年似乎都会,对这资质绝佳的少年更是喜爱,当下厚着脸皮,扯定他衣袖道:“我教你琴棋书画,填诗作赋。”
这清冷少年终于敌不过他的死缠烂打,破颜一笑,仿佛漫山遍野的梨花灼灼盛放:“前辈不必再多说啦,在下一生,只有一位师父。”
为着这事,萧君圭回来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长吁短叹,极为颓废。
不能收那少年为弟子,实在是他一生遗憾。
林悉见萧君圭回忆罢这段过往,满脸惆怅遗憾之色。她不料师尊和师叔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心下好一阵感叹。
萧君圭对霄衡显然分外喜爱,握着他手,真气源源不绝地输送到他体内,耐心地替他修复错乱的经脉,他此举耗神极大,霄衡心下感激,微微一笑,柔声道:“多谢前辈。”
自认识霄衡以来,林悉一向觉得,她师叔是个极厉害的角色,突然见到他这般柔婉情状,心下吃了一大惊,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那边厢小狴已能活动自如,见赵伯雍追几只山鸡,追得手忙脚乱,偏偏一只都抓不到,不屑地一声嗷呜,猛扑上去,一抓就是一只,三下五除二,就将几只山鸡尽数抓获。
赵伯雍相形见绌,悻悻然坐下,嘀咕道:“这年头,一只宠物,比人都能干了,真是岂有此理!”
小狴手足麻利,将几只山鸡翅膀上的筋骨扭了,让它们动弹不得,又找了几根长草,将山鸡们束成一串。
山鸡们颇有蠢萌风范,咕咕地连声尖叫,命令小狴放开它们,却被小狴一声大吼,吓得立刻闭上了嘴。
小狴将山鸡串拖到林悉面前,咧开大口,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