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疼?我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
“浑身都疼。”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步伐也快了不少,她不觉好笑轻咳一声:“你到底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转过长廊转角,花木深深,被风吹落了厚厚一地胭脂花瓣,一方独立小小院落,夜色中只看得清隐于树影浓荫之中。
两名蓝衣婢女待看清来人后急忙行礼:“小姐。”
“起来吧!”
婢女低顺着眉目打开了正厅的乌木黑漆正门,苏逍轻轻把她放在一张软榻上,抵唇咳嗽了几声,右手攥着她的皓腕把脉。
把脉的时间愈久他的眉头皱的愈深低声吩咐:“把煎好的药送来素心轩。”
“是,奴婢告退。”婢女倒退着步子掩好房门躬身退下。
他微抬着她的手端详片刻缓缓道:“唇甲色淡、面色淡白,有头晕眼花、心悸多梦、手足发麻之症候,脉象虚浮,血液亏虚,肺脏、经络,形体失养,血为气之母,气赖血以附,脾肺不生血,乃血虚之症。”
扶疏不以为意道:“是不是活不久了?”
苏逍认真道:“是否为血虚之症我并不能确诊,你身体这些年受内功反噬极为严重,近日先行按照我开的方子好好调养。”
复又抱起她转过纱制屏风,里间别有洞天汉白玉雕砌的温泉池,雾气氤氲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草香,素白纱幔,银线绣蝶,鹅蕊腊梅,空谷兰花,紫金莲花座红烛高燃,陈设极尽雅致华美。
“温泉里五十七种草药,有清毒养气之效,我着人服侍你沐浴更衣。”
苏逍鬓角垂下的发丝垂在她的颈侧微微摩挲着她的肌肤,扶疏心下好笑,如此大费周章竟然是带她来泡温泉?平常看他大门不二门不迈只闷在暗香来念经礼佛,什么时候对浣花小筑如此熟悉了?
他伸手拭了拭水温对视上她好整以暇的目光问道:“有何不妥?”
“你一直在帮我配药?”
他略一沉吟道:“今晚刚刚配制好,以后每日你可来此药浴,对你身体比较好。”
“原来你这么在乎我啊?”
“医者仁心。”
扶疏环着他的脖子娇媚一笑,“我不喜旁人侍奉,你便伺候我沐浴如何?”
第22章
苏逍喉结动了动,侧脸静静望着她,扶疏不知为何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总感觉他今晚的言行举止怪怪的,好像她欠了他什么似的,不过怎么说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吧!她又没有真正对他做什么,瞧他委屈巴巴的模样好像她是个负心汉。
她越想越不对味,尤其是这种表情出现在与萧璟一模一样的脸上,她心里空落落的很难受:“我从不强人所难。”
苏逍起身去了外厢,淡淡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你要等他一辈子吗?”
扶疏纤足点着温热的清水,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解衣带的手闻言一滞,她目光有些迷茫无助:“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等到他回来了,也……也无颜再去见他。”
她褪去层层衣衫浸入温泉池水中,一丝丝血迹被慢慢冲淡,伤口接触清水火辣辣的疼,不适的皱了皱眉:“他看到我现在这幅模样肯定会生气的,他那样好的人我已经般配不上他了。
苏公子,我一直利用你把你当做他的替身,我甚至一度怀疑你是不是他,其实你和他一点也不像。”
她家破人亡,痛失挚爱,她靠着仅存的温暖回忆行尸走肉一般活在这个世上,杀戮阴谋让她筋疲力尽,她已经绝望的坚持不下去了,苏逍的出现是她的一根救命稻草,她魔怔一般在他身上寻找萧璟的影子,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的失望,他怎么可能是他,他怎么可能看到她放浪形骸豢养男宠而无动于衷,他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苏逍静静听她说着,隔着月绣屏风细碎的水声隐隐传来,一缕暗香若有似无萦绕在鼻间让人昏昏欲睡,红烛明灭不定,他拿着一把银色的小剪刀剪着灯花:“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爱恨故,无忧亦无怖。斯人已逝,你又何苦执念过甚。”
“你懂什么!”她似乎一下子被激怒,声音嘶哑道,“你不会明白的,我的夫君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子,谁都比不上他,谁都不能评判他。
苏公子,还望你知分寸,懂进退,不要惹我生气。”
温热的池水让疲惫的身子慢慢舒展,浑身虚弱无力让她莫名的烦躁,每年四月初四压制在心底的魔根便会滋长一分,她恨极了这样的自己,满手鲜血,无论如何清理都洗不干净由这双手缔造的杀戮。
她头疼欲裂,似乎睡觉时脑中也会飞速盘算好所有纷杂的线索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她不信任何人她只相信自己,什么时候她对人就只剩下了算计,变成了她曾经最讨厌的人。
疲惫无力感由心而发,她好累,好困,倚着温泉池壁,眼皮越来越沉,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卸下千斤巨石,暗香幽幽,她放弃了抵抗,她想好好睡一觉。
婢女扶着梳洗干净的扶疏步入内室,苏逍小心翼翼的接过,褪去惯于伪装的外表,温顺的眉眼毫不设防,软软的依靠着他的胸膛。
婢女望着苏逍苍白的面容迟疑道:“苏公子,小姐还是交由我们照顾比较妥当。”
“我会小心看顾的,你们下去歇息吧。”
“是。”
屋门复又被关好,苏逍轻柔的把她搂入怀中,温热的触感仿佛让他冰冷到毫无知觉的身体有了暖意,她呼吸极轻,均匀平缓,他苦笑道:“没想到让你放下戒心的竟然是我的算计?”
把她抱到软榻上,湿漉漉的发还在滴水,苏逍半搂着她,拿起绢巾擦拭着乌黑的长发,手间力道轻柔,许是屋内太过炎热,她毫无意识的往他怀中又蹭了蹭,冰凉的触感让扶疏慢慢舒展了眉头。
苏逍轻笑任由她像只温顺的猫儿为所欲为,一点一点拭干乌发,拿起象牙梳慢慢帮她理顺,那模样仿佛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公事,一丝不苟,严肃认真:“这才像你。”
乌发披肩,上好的丝质亵衣领口绣着淡雅的纹饰,烛光摇曳下柔若无骨的依偎让人忍不住怜惜,他附在她耳间低喃:“漱儿,虽然有违礼法,我需要查看一下你的伤势才能放心。”
扶疏睡得很沉,他修长的手指微微扯开她的衣领,大片雪肤,吹弹可破愈发显得一道道疤痕触目惊心,新伤旧痕层层叠叠布满整个身体,纵然身段再婀娜多姿终归有些可怖。
他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他竭尽全力的对她好舍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他在她未知情'事之时便步步为营让她对他情根深种,他想让她一辈子生活在自己的羽翼保护之下,可为什么他们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似乎真的是累极了,也似乎疼痛于她而言已经习以为常,帮她清理好手臂上的伤口再次上药,她没有任何反应,苏逍每碰触一下新伤旧痕剑眉便会不自觉的蹙起,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他颤抖着帮她穿好亵衣,想紧紧拥着她却是不敢,只能轻轻的抱着,下巴抵着她的发,眼泪一滴滴没入她的乌发之中,阖上双眼轻嗅着独属于她的气息,眉宇间神色难辨,咫尺之距却似生死相隔。
许是他拥着她的力道大了,扶疏不舒服的挣扎了几下,苏逍恍然惊醒,试了试案几上汤药的温度轻哄道:“把药喝了再睡好不好?”
苏逍衣襟松松半开,扶疏无意识的抓摸了几下,寻着冰凉的温度手掌探入他怀中搂住了他,还舒服的贴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他心下一软,不自觉勾起一抹笑容,温柔的声音诱哄着她一勺一勺喝完汤药,用袖口拭了拭她嘴角的药汁,不舍的把她放到软榻上躺好,柔软的冰蚕丝被包裹着伤痕累累的肌肤,乌发铺了一塌,她的手紧紧攥着苏逍的袖口喃喃道:“不要走,臣之,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