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是将人紧拥在怀中,心的恐慌也并未减少。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轰雷般的巨响。
白姑娘神情未变。没有挣扎也没有慌乱。
她越是这般冷漠镇定,他心中那要真正失去她的空洞便越是巨大。
忽然,他看见白姑娘那淡如雪色的头发开始幻变,颜色渐渐加深,最后变成如墨染般的漆黑乌亮。
他捏紧了她的肩,像是要把骨头都捏碎。
“你——”
这双注视着他的眼眸,也变成了深沉悠远的苍青色。
血从她嘴角溢出。
“镜先生好像忘了。”她扬唇笑起来,很开心似的。居然有些像个恶作剧成功的顽童。
白姑娘一字一字轻轻地说,又清晰而坚定的如冰锥钉入他心脏。
“我是个医师。”
——毒杀,才是我的本职。
(一百二十一)
他满头大汗的从梦中惊醒。
虚幻的记忆依旧清晰,在脑海与眼前交替着出现。
一时间,竟让他辨不清真假。梦里梦外。
黑发苍眸的白姑娘,好像静静注视着他,对他翘着嘴角微笑。
那确是他从未见过的白绮罗。
尚有人类烟火气息、会喜会怒的白绮罗。
想起那个姑娘,他猛地站起身,发现自己居然是在桌上趴着睡着了。
这房间是……对了,是天斗城主府的房间。
可这只有他一人,并未看见那抹应在的白影。
空气里仍残留着淡淡的莫名香味。
他忽然看向窗外。
(一百二十二)
白姑娘捧着小熏炉,正把里面的药渣往外倾倒。
这倒的地方还不是别处,就在城主府庭院里的那片开得极美艳的玫瑰花丛里。
他一阵风似的出现,手一伸就把人拽怀里,环腰抱着。紧紧的。
嗯,确认过手感,这是他的姑娘。
好好的被他养着,没丢。人生圆满。
白姑娘日常嫌弃他:“松手。”
他也日常拒绝:“就不。”
白姑娘扬了扬手。
看起来有点想把熏炉砸他脑袋上。
(一百二十三)
白姑娘把熏炉放回它该在的位置上。
他坐在一旁细细的看。
漂亮精巧的姑娘,眉目清冷如画,颜色仍是寡淡。迷迷蒙蒙似雾中青花,看不真切。
好看的美人儿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的。
当然,能笑一笑就更好了。
真心实意的那种。
然而白姑娘基本没这么朝他笑过。她微扬的嘴角像嵌在脸上的面具,他伸手去拂,奈何使尽浑身解数,却也怎么都掀不开。
久了后他想,就这样也好。免得某日真的让她撤下笑颜,表现出满心满眼对他的厌恶。
要是这样可真的太惨了。那画面,他想都不敢想。
自欺欺人又有什么不好的呢?若是怀中拥着喜欢的姑娘,那醉生梦死听起来也不错啊。
“镜先生。”她淡漠的声音惊醒了他。
白姑娘手搭在熏炉盖上,看向他的目光似孤月般清冷。
“梦里人生如何。”
她扯着嘴角问,“好玩吗?”
九个字,幻化成九道惊雷,迎头给他劈下。
他瞬间记起那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纠缠不清的画面。
糟……了个糕,人年纪大了记性就是不好。他暂时有点分不清哪边是在现实哪边是方才做的梦了。
他陷入头脑风暴好一会儿,忽然抬头。
只见白姑娘悠然自得的看着他,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好,他差点又忘了。
白姑娘这人,职业医师(毒医),性格看着随和实则记仇。人生爱好是看他纠结抓狂情绪暴走。
用他小孙女的话来说就是,白姑娘切开来整个都是黑的。
可以说是很恶劣了。
他努力控制住面部表情,紧盯着她阴恻恻的开口:“那梦境原是你在捉弄我?”
白姑娘注视他的目光顿时变得哀怨起来。
“这可是镜先生污蔑我了。”她幽幽道,“镜先生自己擅改了安神香的配置,坠我梦中,又害我陷入梦魇,不得脱身。”
字字句句都在血泪控诉他的暴行。
听上去好像全是他的错。
那他道……等等。
“我何时改了安神香的配置?”
“安神香的配方中是没有银杏果的。而且,缺了白果。”
“……”
乍一听真是好有道理。
白绮罗你是以为他不知道银杏果就是白果吗??
好气啊,但是还是要保持微笑。
——个鬼。
他表情阴沉了些。
起身,利用魂师的天然优势,在白姑娘反应过来前,他将人圈在怀中。
他略微低头。白姑娘被迫着仰起脖子看他,四目相对。
白姑娘镇定得很,“镜先生是否用了庭院那棵银杏的果实。”
这笃定的语气,问出来也就是个形式。
他沉凝了眼神,没有回答。
白姑娘盖棺定论:“看来是了。”
他蹙眉,“都是银杏。为何单单这棵用不得。”
白姑娘语气认真:“那棵是我的本命树。”
……
哦。原来如此。
他表情不变,“那又如何。”
她扬唇轻笑,端的是副神秘做派:“不告诉你。”
然而到底存不存在区别,谁知道呢。
白姑娘十句话里有八句听过就好,剩下那两句还要细细嚼过才能分辨虚实。相处久了他也就明白了,白姑娘说真话跟说笑似的,玩笑从来都是假的。
她把通向内心的小道建了座迷宫,九转十弯数不清的岔路。等一路强拆过去就会发现,这迷宫根本没有出口。她打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让人知道她。
囚于掌心的蝴蝶,是生,是死?
决定答案的不在于回答的他,而是给出这无解问题的她。
——“下次切莫再用那棵银杏的果实了。”
白姑娘说,“不然镜先生醒不过来,可不怪我。”
这话说得他心一惊。
那梦境是如现实般的真实。在梦中,他竟将真实的拥有当做幻梦,把虚假的失去当做事实,那般苦闷暗恼了近十年。
……
白姑娘怕是在一旁看得很开心吧?
于是他又想起件事,“你在梦中能记得现实中的一切?”
她说:“至少比镜先生清楚。”
他眉头皱得越深,想起画面最后她黑发的模样。
“为何要在梦中自尽?你就那么想死么!”
她无奈的扯扯嘴角,“我唯有一死,方能脱离那个世界。”
他愣住。
白姑娘抬着眼眸,静静注视他。
“所以我讨厌做噩梦啊。不仅要面对镜先生你的脸几十年,最后还要以死亡结束,回到现实。”
他的心忽然就被刺痛。
白姑娘诉说的语气永远平淡和缓,不辨喜悲。
可若那样的几十年重复轮回,在梦里永不止歇,一次又一次的杀死孩子,再自尽身亡。那般……
他抱紧了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心脏被堵得发苦发涩。
白姑娘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庄生晓梦迷蝴蝶……”她低喃着,忽然道:“不过也说不定……这边才是梦境呢。”
白姑娘翘起嘴角轻轻地笑。
犹似梦中那恶作剧得逞的顽童。
(一百二十四)
“我想回头望,把故事从头讲。”
“时光迟暮不返,人生已不再来。”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注:“求佛渡我以喜乐,可贪瞋怨怒求不得。”出自逆鳞的歌曲《摩登伽女》。
“我想回头望,把故事从头讲。时光迟暮不返,人生已不再来。”出自朴树的歌曲《清白之年》。
四舍五入一下,是糖。
【赐我美梦一场】番外卷,《殊途》至此结束!
接下来就要回归到正文里啦,不知道还能不能在暑假结束前完结……
想要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