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到铸铁腥而甜的气味,甚熟悉的,如昔般庄严肃穆,唯独少了终日不灭火光的景致,如此清晰地落入瞳仁。
他知道这里是剑阁,他知道自己已然苏生。
从心房涌出一股烈烈的热,周身却是不可思议的轻盈,他低下头,如雪般白嫩的樱粉甲,十指纤纤。下意识地抚摸着脸颊,滑如腻脂,骨颊似与散羽有些类似的清秀可人。
拍了拍拥住他的人的肩,眸子盯着粉裳佳人,不自觉地轻轻唤道:“主人。”
古铜色皮肤的汉子,猛地推开他,受到了惊吓般的眼神:“你叫我什么?”
他盯着这冷峻刚毅的轮廓,搜寻着记忆里的模样。
数次,向火焰中抛掷灵物,再用法力融入自己冰冷的青铜躯。
他认识这个生灵太久了,久到就是化作灰,也不会认错。
“念剑……主人……”他眨着柔如秋水的桃花眸子,认真地道。
念剑僵在原地。
碎花倾髻的女子忙忙地追问了一句:“你管我叫做什么呢?”
他毫没有犹豫,露出浅浅梨涡:“曦柔主人。”
他们对视了一眼,不可置信地倒吸着冷气。
“凉音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凉音兄?”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却似陌生,长长的指尖指着自己:“您们这可是在叫我?”
“当然是在叫你。”念剑的瞳孔已放大:“凉音,夜凉音。这是你的名字,难道你已不记得?”
夜凉音,夜凉音……
他咕咕哝哝,却更加茫然,狠狠地摇了摇头。
没有看他们的脸色有多难看,自顾道:“念剑主人,曦柔主人。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并不是夜凉音,也不想再做夜凉音。”
“别开玩笑了!”念剑摇晃着他:“你若不是凉音兄弟,你还能是谁?”
他思虑了片刻,轻轻吟答道:“聚笼晶灵魄,炎火覆此身。灼尽天下魂,熔炼神兵刃。主人——在下是聚炎。”
“聚炎?!”念剑惊疑不定,曦柔早已惊叫出声:“莫非——你竟然是剑炉聚炎,化成了人形?”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铸剑不可少了剑炉——”他抿嘴笑了笑,绝色倾城,扬起下巴指着素日剑炉所处之处:“那里既然是空空荡荡,自然我就是原本伫立在那里的,呆呆傻傻的青铜蠢物。”
迷离风流的眼珠流转,在他们的脸庞上扫来扫去:“为什么这般惊讶?”
“你是聚炎——我心爱的剑炉——”
他重重地点点头,念剑嘶哑地道:“那镶嵌在你身上的聚魂石所凝聚——凉音兄弟,夜凉音的魂魄又去了哪里?”
“夜凉音?”聚炎皱皱眉,欢快地笑道:“主人,你的问题好生奇怪,聚炎在这里,为什么还要问夜凉音的魂魄去了何处?”
疑惑爬上念剑曦柔二人的眉间,见他们好像还是没有明白的样子。聚炎嘟起嘴巴,耐心地解释道:“虽然我讨厌夜凉音,再也不想做回他。但是事实我却不能够逃避——聚炎就是夜凉音,夜凉音就是聚炎。青铜身躯总是到处跑,对您的铸造很不方便,所以您刻意铸了一副可以自由行动的身体给我——取名叫做夜凉音。”眸光流转,怯怯地道:“莫非——时日久远,您已经记不得了?”
“如果你是聚炎——是铸剑炉,可凉音兄弟却是个仙族啊,你们两个怎么会是相同的?”曦柔秀眉蹙起:“聚炎,该不会是凉音兄弟的魂魄裂碎,你害怕我们伤感,故意用谎言来安慰我们吧。”
忆·魔念篇 第三百零六章 无宁华芳
“怎会呢?您们应该了解,聚炎我最讨厌搬弄心机。”不像夜凉音的清泉泠淙,出谷黄莺似的婉转,但那单纯与天真无邪的调子,却的确半分也不曾改变。
但是笑靥如花时,他却默默地抬起头来,眸子中深沉的惆怅悲凉。
像是在想些什么,也像是在后悔些什么。
这份说不出的忧伤,甚至让旁人不忍打扰他无言的沉思。
良久,他才像做错了事一般,小声嘟囔着:“尽管我厌恶着阴诡算计,但夜凉音——本身却就是个谎言,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所以,他虽然与我这个铸剑炉——冥族的聚炎是同样的灵魂,却是个仙族的身份。我自然也像讨厌着所有的阴谋般,讨厌着他。”他猛地抬起头来:“主人,您们真的已不记得这其中的前因后果了吗?”
诚实无欺地摇了摇头。
他了解着他们——知道他们并没有撒谎。
“本来我还奇怪,为何您们的个性,在欺瞒作戏时,却能滴水不漏。原来从一开始就已经被改了记忆,想不起是在做戏了么?”他长长地叹气:“也是呢,他那样的缜密思维和手段,对人心窥察,怎会忘记将您们思绪中的某些痕迹删去呢?想来他也知道,以您们一向的磊落光明,端正行事,是绝不会放任我去做那种卧底窃密,夺人所爱的事情的。”
“卧底窃密?夺人所爱?”曦柔后退了两步,怔怔地盯着聚炎。
“阿羽的话——原本应该和心木大人是一对的,我却在中间横插了一刀。”他笑得悲哀且残酷:“难道曦柔主人——阿柔姊,您没有看出来,回归了冥界,融在聚魂石中我,对她格外的刻薄多心吗?”
曦柔沉吟了片刻,想到他最是个开朗阳光,心胸宽广的,却不由分说地和散羽争吵,甚至一点点没有验证,无凭无据的事就投入剑炉中自尽。心中难过,却忘了思考这和他平素的个性与所作所为有多不符合。
“有很大一部分是受了冥王殿下的指派。还有私心之中——是我真的很心虚,很恐惧,害怕她重新投入心木大人的怀抱,不再要我了。”
那样,牵制住她和心木大人的任务就失败。
他的心,也会就那般空了。
最初也不过是为了某种目的接近她,想要利用她。
却不知道何时,真的爱上了她。
尽管也知道表面纯净无邪的自己心意有多不纯真,她的笑容多虚假。
但突然之间,就是不想再离开她。哪怕是从谎言开始的也罢,如果能够就在谎言中天荒地老的话,他也已经知足了。
念剑有些恼,冷冷地道:“用谎言是得不来真情的。”
“是啊。的确是得不来。”他苦笑了一声:“但她最后还是傻乎乎地分给了我一半的法力灵力啊——”
他从衣衫中掏出了戚渊塞给他的,红艳艳的,早已逾期作废的请柬,轻轻地撕开信封,取出了藏在其中的一层雪色的纸。
“咦?这竟不是楚遥将军和雾歌公主成亲的请柬吗?”
“不是。”聚炎摆了摆手。
逐字逐句地看下去——散羽娟秀的字迹,正在逐条逐条的,向玺颜提议如何暗杀夜凉音,如何以他的死为因由,搅得冥界不得安宁,最终使冥界握于天界掌控。
若透过这封信,夜凉音的悲与死,冥界的纷乱,甚至念剑曦柔的处境,似乎都是她一手策划的。
而与她交好的人,从头至尾,不过是她手里的一颗棋子。
曦柔掩住了口:“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吗?”
念剑嗤之以鼻:“一看就是胡扯,这是最简单的离间之计了吧。”
“不错,苍默这字迹,仿得未免也太不像了——最多有两分形似而已。”聚炎笑了笑:“想不到倒竟是念剑主人一眼瞧出这是假的呢。”
“我倒没看出这字迹有什么不对。”念剑挠了挠头:“我只是觉得即使字是散羽妹子的字,她的人却不是那样的人。”
“念剑主人………您可真是……”聚炎轻声道:“那您也无论怎样的境况,也愿意相信我吗?”
“当然!”他的声音洪亮且坚定。
“聚炎也好,夜凉音也好?”
毫不迟疑地点头。
“如果我说,我是受了冥王殿下的命令,刻意消耗您们的体力。又靠着自杀,拖住了散羽心木,也拖住了您……”聚炎道:“即使现在,我也是在消耗时间,等着冥王带人把您们捉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