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她披了个衣衫,拿了件薄披风,出了门去,只见萧越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天上月色光辉,照在他的身上,晕出一道白光。
顾念走了过去,将薄披风披在萧越的身上,然后坐在他的身侧。
萧越伸开手,将她揽在怀里,用披风裹着,月光下,两个人的身影和在一处,变成了一团。
“你会怪我无情吗?”萧越突兀的问道。
顾念摇摇头,她怎么会怪他?
他的人生,因为永平帝,就如同一场笑话。
也许永平帝是迫不得已,可对于萧越来说,他知道什么?他又如何的无辜?
骨肉分离,相见不相认。
如果永平帝没有做皇帝,那萧越会变成京城连小儿都怕的‘活阎王’吗?
虽然他是给了萧越教导,甚至将他带在身边,可是父亲的角色,又怎么是任何人可以替代的?
萧越低低地叹了一声,低头,唇轻轻碰触她的脖子,双臂将她一寸寸抱紧。
“念念,我不知道上辈子做过什么,修来福分,这辈子竟能有你的相伴。”
顾念在月光下凝视着面前的男子,笑容慢慢绽放
“也许不是你修来福分,而是我,用了几世的时光,才碰到你。所以,是我赖上你呢。”
萧越微微一怔,随即将她的话当成了玩笑,心中虽有苦闷,可也笑了起来。
“我们进去吧,明日,我们再将旭儿送到宫里去,让他再陪一陪陛下,好不好?”顾念轻声道。
萧越未曾说话,只是和顾念一道,去了旭儿的屋子,到了床前,望着床上沉沉入睡的那个小人儿。
顾念在旭儿额头轻轻的亲了一下,抬起头后,示意萧越也亲一下,不过萧越却没亲,只是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蛋。
次日早晨,旭儿得知又要进宫去见那位皇祖父,他看了看萧越,然后在顾念的耳边,轻声道,
“我去那里,爹爹会不会不高兴?”
旭儿问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看着顾念,等她回答。
顾念摸了摸他的脑袋,“不会,那次爹爹是忽然看到咱们没在家……”
旭儿眼睛一亮,“我知道了,爹爹是害怕一个人在家里,是不是?就和从前旭儿一个人睡觉一样,也觉得害怕,娘,你在家陪着爹爹,旭儿一人去就好了。”
顾念正想着怎么糊弄他,没想到儿子自问自答了,她松了口气,为旭儿穿好外衫,将他交给杨顺。
“好好照顾他,晌午就回来。”顾念道。
杨顺用力的点点头,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照顾好旭儿。
皇宫内,永平帝见杨顺带着旭儿进宫,短暂的诧异后,就让于公公将旭儿抱上榻,两人一起说话。
旭儿歪着脑袋盯着身边的永平帝,永平帝扬眉,问,“旭儿为什么这样看着皇祖父。”
“皇祖父,你是坏人吗?”旭儿小声道。
永平帝闻言,怔了一下,回道,“旭儿为什么这样问?”
“昨天父亲来接我,他后来一直都不太开心……”
永平帝望着对面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纯真眼眸,笑了起来。
“旭儿那你开心吗?”永平帝问。
“旭儿是开心的,因为我也有皇祖父了,可是父亲不开心……”他皱起那道和萧越极为相似的眉毛,好似很苦恼的样子。
永平帝望着眼前的小脸,出神片刻,道,“皇祖父这一辈子,对不起很多人,不是个好人。
但皇祖父努力的当一个好皇帝。旭儿,只要你开心就行了。”
旭儿似懂非懂的样子,不过却是用力的点点头。
永平帝露出笑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
承平二十六年春天,缠绵病榻的皇帝,终于到了最后的弥留之际,从皇帝吐血病倒后,就再没出过养心殿半步。
张春子一直守在永平帝的病榻前,永平帝已经是连续昏迷两天两夜了,今日,就连续命的参汤,也难以喂进去了。
除了张春子,也有太医一直在养心殿候命。
只是,这次,太医望着龙榻上仿佛已经睡过去的永平帝,面上露出惶恐之色。
于公公见那参汤灌不进去,压下心中涌出的悲戚,他对张春子说,“施针吧。”
袖手坐在床尾的张春子,拿出随身带着的金针,按照于公公说的,最后一次施针,将永平帝最后的精气聚集,拔出,就如同回光返照一样。
终于,永平帝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
于公公看到了,扑了过去,急忙唤着“陛下……”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端着那碗参汤,想要喂给他。
永平帝沙哑的声音,轻声说,“放下吧。”
“朕仿佛坐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了初次见到芸娘的时候,那时候多美好啊……”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于公公知道这是永平帝最后的精力了,他低头擦拭着眼泪。
永平帝见状,“别伤心,人总要经历这些的。去将太子他们叫进来吧。”
于公公哽咽的‘哎’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太子,内阁首辅等人是后面才匆匆被召过来的,他们到的时候,养心殿外,已经有一个人侯立在殿外了。
那道身影,挺直孤寂,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正是晋王萧越。
到了里面,永平帝仰面而卧,仿似已经不能说话,双目半睁半闭,边上,于公公手托着圣旨,立与床尾,双眼红肿。
于公公上前一步,道,“陛下口谕,继位圣旨,又晋王萧越宣读。”
萧越上前一步,将于公公手中的圣旨接过,展开,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太子继位……”
殿内所有的人,跟着太子下跪,伏在地上。
圣旨上的内容,还有皇帝交代一切从简,以日代月,天下臣民二十七日即可出丧,嫁娶不限,所有后宫嫔妃,免于殉葬,妥善奉养等等。
所有人接旨后,退了出去,太子看向萧越,嘴唇动了动,转身出去。
萧越将手中的圣旨收起,捏在手中,未曾给太子,也未曾还给于公公。
他迈出脚步,往殿门走去,一步一步,慢慢的,仿佛异常凝重。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慢慢回转身子。
龙榻上的永平帝不知何时睁开眼睛,面朝外面。
他的两道视线,仿佛胶在门口那道挺拔的身影上。
萧越顿了一下,忽然回转身子,快步走到龙榻之前。
萧越跪在龙榻前,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额头触地,良久,身影一动不动。
永平帝伸出干冷枯瘦的手,在他的头上抚摸片刻,双目之中,露出一种长久以来从未曾有过的释然之色。
他的唇边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萧越抬头,终于将整张脸贴在那只手背上,低低地叫了一声,“父亲。”
永平帝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神情安详。
承平二十六年春,皇宫的东北角,忽然传来钟鸣声,一共九道,钟声回荡在京城之中,久久不绝。
京城的百姓,对于这样的钟声,并不陌生。
全城早已戒严,家家户户,纷纷挂上白幡。瞬间,京城就已经是缟素一片,哭声四起。
旭儿听到钟声,懵懂的问顾念,这是为什么。
顾念抱着他,道,“因为有人脱离痛苦,去了极乐世界。”
这一生,于萧易而言,百般滋味都有,到了地下,希望他不要再错认芸娘。
旭儿听了,仿佛明白了什么,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顾念。
他想起他这些日陪过的皇祖父,他就说自己病了很久了,有一天会离他而去,到了那个时候,皇祖父希望他别难过,因为,他去找自己深爱的人了。
顾念抱着呆呆的旭儿,将他的衣衫换成孙儿该穿的斩衰。
永平帝驾崩,太子继位。
以萧越和太子的关系,萧越的地位肯定不会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