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唇,示意田嬷嬷带路。
正院里,一片寂静,自从在靖国公府回来后,纪氏就在正院里闭门不出,萧越进来时正躺在床上。听到进门脚步声,她睫毛颤了颤,睁开眼,在田嬷嬷的帮助下,靠在床头,定定的看着他
忽然,她弯了弯嘴角,神情变得格外慈和,人看起来特别的清醒,她朝萧越伸出手,
“越儿,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说话间,眼泪应声而落,萧越站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纪氏笑的惨淡,“娘知道这么多年来对不住你。当年那样对你。”
她停顿了下,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
萧越听了,并未动容,抄着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纪氏难过的眼泪不断掉下来,如同断线的珍珠,纷纷滚落,她手就那样朝萧越的方向伸着,不管萧越过不过来,就一直那样的伸着。
“你和我那样的像,那样的像,伤害你就如同伤害娘自己一样,到底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怎么会不伤心?”
“那时,你父亲去了,他为了那个陛下,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去了,娘怎么能不怨?你出生的时候,他欢喜极了。”
“他那么欢喜,为什么还能狠心的离开我们?不要我?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想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看向萧越,眼底不满愧疚和遗憾,“这些年,我没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是我对不起你。”
她的右手,一直伸的直直的,仿佛那样的卑微,只要萧越轻轻碰触一下就可以。
“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可惜,是娘明白的太晚了。”
这样的话,并未让萧越表情有任何的微动,可却让萧越的脚步动了动,仿佛是为了确定什么,他上前,握住那只手。
纪氏的视线从他的手臂逐渐往上,到了他棱角分明的脸。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萧越,都说萧越长得像她,她却一点都没觉得。
午夜梦回,她都会问自己,他长的真得像她吗?
“娘最近时常梦到你父王说在那边太孤单了,所以,我大概要去见他了,能不能让娘最后再抱你一下。”
她抬手抹了抹眼泪,“都是娘不好,小时候你愿意的时候不要你,如今却想来弥补,如果有下辈子,娘一定对你好好的。”
萧越双眼微微睁大,眼底浮现难以置信,他眯着眼仔仔细细的看着纪氏,脸色微动。
田嬷嬷在一边也是一惊,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纪氏嘴里说出来的,这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一想到此,她的心如同针扎一般疼起来。
萧越伸手将纪氏那瘦弱的身躯抱住。
纪氏眼泪流了下来,不敢置信,她拍了拍萧越的背。
萧越任她拍打,一言不发。
纪氏的手忽然往下滑,神情骤然一厉,从袖中滑出一把小匕首,反手刺向萧越的脖颈。
萧越头一歪,将纪氏一推,扭住她的手,刀锋滑过肌肤,一用力,沁出细细的血珠。
纪氏见事败,双眼赤红,神情癫狂,见没刺中,挣扎着还想要再次刺向萧越,可手被萧越紧紧的握着。
“娘娘!”田嬷嬷大惊失色,扑上去抱住发狂的纪氏,不断的向萧越求饶。
“王爷,王爷,太妃的脑子不好,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王爷,你不要放在心上。”
纪氏歇斯底里的针扎,想挣脱萧越的控制,然她怎么抵得过萧越的手劲?
纪氏五内俱焚,悲不自制,怒视着萧越,那目光不像是看儿子,而是灭门仇人,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啃其骨,寝其皮。
纪氏瞳孔张大,眼前浮现出当初老晋王当年怒视着她说,“你骗了我,你明明不是她,还让我忤逆母亲,让我将她逼入庵堂,青灯古佛为伴,你让我伤害了她。”
是他瞎了眼,认错人,关她什么事?她从未说过自己是纪家姑娘。
她以为嫁了良人,没想到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还有她的孩子。
纪氏再一次剧烈挣扎起来,力道之大,田嬷嬷差点抱不住她,萧越恨恨的将她的手一扔,不管自己手上的伤势。
转身就要走。
纪氏的声音凄厉的响起,“孽障,灾星,你生而克我,你生下来就是克我的,你活一日,我就一日得不到安宁。”
“灾星,孽障,你是我们母女两个的灾星。”
纪氏冲着萧越歇斯底里的狂叫。
萧越停住脚步,看了一眼已经陷入疯狂的纪氏,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能对纪氏抱有期望,可看到她那么难过,不可否认,他坚硬的心有那么一点点的动容。
幸好,只是那么一点点。
他看向咒骂不休的纪氏,目光无悲无喜,这一道伤口,就算偿还当初当年她生他时所承受的苦楚。
只是,母女?她说母女?
她从来只生了他,哪里来的女?
他上前一步,看向纪氏,只听纪氏桀桀怪笑起来,
“你这个孽种,你不是我的孩子,你不是,你是那个贱人的孩子,你这个可怜虫,你不过就是个奸生子,让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王爷,便宜你了……”
田嬷嬷脸色一白,惊慌失措的看了眼萧越,上前捂住纪氏的嘴,“王爷,太妃受了刺激才会胡言乱语,她脑子坏了……”
萧越的牙齿咬的咯咯响,气息变得粗重,一字一字道,“让,她,说……”
田嬷嬷头脑轰地一声,双腿发软,跪倒在地,差点抓不住发疯的纪氏。
瞒了这么多年,要在这一刻功亏一篑吗?绝不能让王爷知道,短短瞬间,田嬷嬷脑海中只闪过这一个念头。
绝对不能让萧越知道。
萧越见田嬷嬷的脸色,脸色冰冷,“本王再说一次,让她说……”
田嬷嬷被萧越那双锐利冷凝的眼眸看的心中生寒,身子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王,爷,那位张先生都说太妃不能再受刺激了,您就放过太妃吧……”
“她已经病糊涂了,王爷不要往心里去啊……自从上次从外面回来,太妃人就有些糊涂,脾性也越来越差。”
“此刻她说的话如何能作数。”
萧越一眼不错的看着田嬷嬷,“到底是不是作数,你心里很清楚。”
以前,他只以为是自己不好,所以母亲那般厌恶他,将他关在笼子里,与狗为伴,对他做出那么多伤害的事情,生生将他逼成那样。
他也以为是母亲太爱父亲,所以,接受不了父亲的离开,才会如此待他。
他心里痛苦,难过,到最后的麻木,对母爱不在期盼。
就连祖母,曾经也放弃过他。
这个世界,好像就只有皇伯父爱他,不对,还有念念。
可是,皇伯父有时候看着他时,会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似乎不忍,又有些沉重,他从来只以为是因为父亲是为了救驾而亡,而皇伯父看到他,就会想起父亲。
当初父亲是那么的盼望着他的到来,曾经抱着他到皇伯父面前炫耀,“这是我的孩子。我有后了。”
他以为最少父亲曾经是期盼着他的到来。
可如今,他突然明白,他的出生是不被人期待的。
田嬷嬷不想放开纪氏的手,可无奈她刚刚被萧越的眼神给吓的,手一软,顿时,纪氏那桀桀怪笑又传来,
“孽种,你怎么不死,我的孩子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我的玉儿死了,我的玉儿死了啊……”
纪氏突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田嬷嬷惊骇爬上前,“姑娘,姑娘……你不要吓嬷嬷啊。”
纪氏置若罔闻,依旧尖叫不已,仿佛要将心底所有的悲伤都借着这一声尖叫发泄出来,又似乎要喊出这么多年来的隐忍委屈。
老天为何待她如此不公?
她做错了什么?
年少时,那个男人一看到她,就说喜欢她,为她忤逆长辈,执意将她记入纪家的族谱,做了纪家姑娘,她满心欢喜的嫁入晋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