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性子,莫说冕下,纵是我也不敢教你到处折腾,胡作非为。”听她抱怨,岑北卿终于回过头来。
见她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对着顶上的星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生怕她将这星图糟蹋了,终于没好气地伸出玉指一点她的额头,数落道,“堂堂绝湮殿主,跟个皮猴子似的,像什么话?”
她正要数落,那人却哭丧着脸跳到了一旁,迭声讨饶道:“我的好姐姐,可别念叨了!比起听你念叨,我宁愿教冕下揍一顿。”
被她气得一噎,岑北卿忍不住想要动手教训一下这丫头,对上她嬉皮笑脸暗藏狡黠的眸子,却又立即住了手,暗道差点上了她的当,遂了她的心意……终究木着脸,转身就走,来个眼不见为净。
——况且,真要动起手来,她也不是这小混蛋的对手。
不知冕下身在何方?
她非要顶着那妘尧的身份独自去遗址,也不许她们跟去,若真是以她墨玉剑君的修为自然不必担心,可是她却偏偏强行封印了分神之体,又受了伤,如今不过只有散仙的修为,旁人又不知她的身份,会敬着她避着她……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可怎生是好?
岑北卿觉得,自个儿真是个劳碌命,不仅牵挂着那个杳无音讯的师尊,要管束这个跳脱调皮的封心羽,还要担心那任性固执的君墨辞,真真是操碎了心。
而她最惦记的,却还要数不知身在何方的钟离晴。
那眉目如星的姑娘,可还安好?
钟离晴自然是不晓得自己正被人如此惦念。
现在的她,的确是不太好。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要去何处,该做什么……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茫然地站在原地,她望着天上那一轮火热的骄阳,站得久了,竟是头晕目眩,额间沁汗,眼前发黑,腿脚发软。
——奇怪,她怎么会热?又怎么会这么晕?
钟离晴这么想着,却禁不住轰然倒下的惯性。
本能地护住头,摔倒在地时还是不免磨破了手肘。
钟离晴觉得身体是热的,脑门直冒汗,却又觉得止不住的冷,冷得浑身发抖,又教这地上的石头硌得生疼。
眼中不可抑制地滚出泪来。
她分明不想哭的,但那泪却不由分说,争先恐后地淌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她不是爱哭的人。
心里忽而闪过这个念头,待要细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时,却听一个温软清甜的女声带着几分焦急,在耳边响起,与此同时,她虚软的身子也教人扶了起来——不同于那声音的软糯,扶起她的人却力道甚大,不费什么力就将她撑了起来,更是一下将她腾身抱起,搂在怀里。
“情姐姐,你没事吧?”那女声凑近了耳边切切地问道,离得这样近,却感觉不到温度,只有托着她腿弯与腰背的柔软而结实的手臂。
“你是谁?我又是谁?”并未有热气拂过耳廓,钟离晴没觉得痒,也就不曾偏头躲开那抱着她的姑娘凑近的脸,只是转了转眼珠扫了她一眼,淡淡地问道。
——头疼得紧,身子也乏力,教人抱着便轻松了些许,她也就没挣扎。
“情姐姐……忘了惜儿吗?”那是个娇美如荷的少女,眉眼弯弯,笑意盈盈,望着她的眸子柔得好似能漾出水来,若是忽略她身上远低于常人的温度以及轻松将自己抱起的力量,单单凭着那一张脸,的确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我也不知为何,脑袋犯晕,什么都想不起来……你既然认得我,可否与我说一说,或许我就能记起来了。”听她这么问,钟离晴定定地望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目光澄澈不曾有丝毫闪躲,直觉上对方并不会伤害自己——虽然还不曾完全放下警惕,到底愿意听她说话,自个儿思索一番,再作打算。
“你受了伤,我先带你回屋子歇息,届时再与你细细分说,可好?”自称惜儿的少女露齿一笑,将她朝上掂了掂,抱得更稳一些,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虽然她只是手肘划破,并没受什么重伤,到底头还隐隐作痛,身子也虚软无力,真要自个儿走路也委实勉强,有人代步自是乐得轻松。
不用使力赶路,钟离晴也没闲着,一双美目不着痕迹地扫过抱着她的少女,而后便落在被两人迅速抛在后头的石头路以及两旁稀稀拉拉不算茂盛的小树林……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没察觉出别的活物,她也就收回了目光。
少女抱着她走了半柱香的时间,脚下的路成了平坦又宽阔的石板路,没多时便见到路边慢悠悠踱过一只捉着虫儿的母鸡,身后跟着三三两两的小鸡,忽然又窜出一只摇着尾巴的大黄狗,兴奋地直扑向那群鸡崽儿。
一时间,母鸡的鸣啼,小鸡的惊叫伴着狗吠教安静的石板路变得喧闹而鲜活起来。
钟离晴不自觉多看了几眼,勾起一个淡淡的笑。
“你喜欢么?喜欢我就替你抓来养。”抱着她的少女见她兴致盎然的模样,也跟着一笑,脱口而出道。
钟离晴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却听一个轻柔如三月春风的女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即便带着一丝焦急,也丝毫不损那柔雅的声线。
“大黄,莫要乱跑,快回来。”没一会儿,那声音的主人便走到了两人身前。
一袭丁香色的裙衫,乌发绾成一个松松的发髻,那眼是风流潋滟的桃花眼,那唇是不点而朱的胭脂唇,最教人移不开目光的却是她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灼眼,红得耀目,无端端透出几分荼蘼却凄绝的美艳来。
只是那姑娘开口却是彬彬有礼,不同于容貌的绚烂,倒显得有些过于端守矜持了:“惜妹妹好,这位姑娘好,方才是我孟浪了,没惊扰到二位吧?”
竟也决口不问钟离晴的身份,好似漠不关心。
钟离晴摇了摇头,抱着她的少女更是脚步不停地越过她,好似十分不愿与她打交道似的,只是温声回道:“无妨,大黄在那儿撵鸡呢,无愿姐姐去寻它吧,我们先走一步。”
“好。”那姑娘点点头,也不计较少女的冷淡,潋滟的眸子拂过钟离晴的脸上,见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不由一愣,随即弯起一个清浅却温柔的笑来。
钟离晴也回以一笑,而后便垂眸抚着发烫的指环与心口的吊坠沉思不语。
自她与少女走远后,那姑娘也径自去招呼调皮的狗儿,只是不自觉拢着右手手腕上的镯子,疑惑地揉了揉被烫得微微泛红的手腕。
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钟离晴的方向,眼中划过一抹疑惑,脑中好似闪过什么,待她还要细想,却又什么都抓不住了。
“那姑娘是谁?”待到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了,钟离晴点了点只顾着闷头赶路的少女的肩,认真地问道。
“那是无愿姐姐,就住在隔壁屋子,养了一只大黄狗,见天儿地瞎跑,因而常常要去寻它。”少女漫不经心地回答,只简单地解释了两句便紧抿着唇,不肯再谈了。
“无愿?这名字倒是稀奇。”钟离晴只以为她是要抱着自己,又要说话而力有不逮,便也不再发问,安安静静地偎在她怀里,想着那姑娘眉间的朱砂痣,以及见到她时戒指和吊坠的异样。
因她想着旁人而心口发闷,少女脸上没了笑模样,咬了咬嘴唇,正想开口,不防迎面又过来一个黑衣劲装的窈窕女子,下半张脸都藏在黑纱面罩之后,只露出一双狭长美艳的眼睛,以及眼尾张扬的几笔刺青。
钟离晴也不知为何,与那女子对视间,才刚消去灼热的地方又开始烫了起来,而心中也陡然升起几分不自在,分明是不记得对方,却有一个声音在脑中叫嚣着避开。
那女子先是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少女,而后打量的目光便再也不曾离开过钟离晴,即便隔着面罩也能感觉到她嘴角勾起的弧度是如何魅惑动人:“哟,哪里拐来的小娘子,恁的美貌,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