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一时有些消化不来这话。
她原是带着翠芽来感谢沈青青的，怎么这一来似乎得了沈青青更多的恩惠呢？
翠芽和绿萝在一旁没说几句话，绿萝忽冲到沈青青跟前跪下：“求娘子开恩。”
“怎了？”沈青青向她伸出手，“绿萝，起来说话。”
“我……”绿萝双手紧紧扣在地上，声音颤抖，“绿萝只求娘子开恩，一定要答应绿萝。”
“这孩子是怎了？方才还开开心心的叫我呢。”梁氏竖起眉，叫翠芽，“死丫头，你跟这小姑娘说了什么？！”
“我、我没说什么啊……”翠芽扁了嘴，嘀咕道，“我们方才说，严家十二姑娘来家里做客，带来一个什么百花糕，说是平江城里一户人家的丫鬟做的，五娘正满城里找那丫鬟，要她来做糕点吃。”
沈青青抬眼看看翠芽，又伸手去拉绿萝。
绿萝本不愿意起来，奈何沈青青能张弓的手，力气委实不小，只得直起身，低头站在她身旁。
“翠芽，那个会做百花糕的丫鬟，就是绿萝。”沈青青慢慢道。
那点心的做法是她教的，学的最好的是绿萝，跟织江南雪时一模一样的情形。
翠芽倒抽一口凉气，忙道：“没、没事，大夫人还不知道那百花糕就是绿萝妹妹做的，这些日子不做便是了。要不就推说是老太君身边的丫鬟做的，大夫人总不好明着跟老太君抢人啊。”
绿萝双手攥在胸前，指节发白，猛地抬起头：“不，娘子，我要回主宅。请娘子准我回主宅去。”
“……你真想好了？”沈青青侧身望着她，“你若去了，我也不能再帮你。”
“绿萝想好了，我要报的仇总要自己去做，不能总是依靠娘子。”绿萝攥紧拳头，咬牙切齿。
翠芽眨巴着眼，不明白。
“你先前不是说过吗？平王这些日子常拜访沈家。”沈青青取出一扎小字条。
这些都是翠芽托金哥儿带回来的口信。
平王频繁沈家。
吴氏安排沈蕊与平王会面。
沈云心则每每称病不出，或者便在海棠苑。
平王表露愿意纳沈蕊为侧妃的意思。
然后便是沈蕊要在下月举办一次宴席，邀请平江城里的年轻娘子和郎君出席。
“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沈青青将字条一一铺开。
翠芽摇头。
绿萝将手指捏到通红，又再捏到发白。
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下月的宴席上，平王徐隽会造访沈家，然后对沈蕊表示好感，接着迎娶她进门。
虽然连沈青青都猜不透平王的目的，但绿萝知道，一旦沈蕊进了平王府，那要报仇更难于登天了。
所以，她一定要抓住最后的机会，趁此机会回到沈家，接近沈蕊，最好能够作为陪嫁丫鬟与她一起进入平王府——只是这样的话，沈青青没有办法帮到她。
但是她已经决定了，报仇是她自己的决定，那这件事就该由她自己来完成。
“娘子，我已经决定了。”绿萝又说一遍，“请娘子成全。”
“安娘子，你去吧。”沈青青柔和一笑，望着绿萝明亮的眼睛，“你知道么？当初你父亲，安敬初将军在朝堂上痛斥漠北军军纪废弛，亦是这样的神情。”
绿萝一怔。
翠芽和梁氏一心研究织绸的图纸，没留意沈青青这句话。
“娘子……？”绿萝喃喃，“娘子你……到底是谁啊？怎会认得我……爹？”
“不用问了，你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吧。”沈青青起身，“安心就留在这里，我会替你照顾她的。任何东西，但凡有霜官儿的一份，便不会短了她一份。”
绿萝盈盈拜倒：“……娘子高义，绿萝铭记在心，将来如有机会，一定报答娘子。”
沈青青摇头：“你要报的那一份，已经有人替你还过了。”
“我……？”绿萝怔怔起身，不解地望着沈青青，霎了霎眼，末了问道，“是父亲么？”
“是啊，去吧，绿萝，不要怕。”沈青青背过身，“安将军会在天上看着你，会在暗中帮你的。”
只要你所行正义，天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安敬初第一个将漠北的事报至朝廷，被当廷斥责漠北军军纪废弛，勾结北羌，她当场与安敬初争吵，安敬初自始至终都是一脸凛然的神情，不似作伪。
还有那枚绿萝偷偷藏下的破碎云令。
方扶南曾猜疑安敬初受人示下，故意将漠北军说得如此不堪，诱她前去塞外，但他没有想过，或许连安敬初也一起被骗了呢，或许是有人故意让安敬初看到了那样的假象，又或许安敬初说的正是事实？
他真的看到漠北军中有人勾结北羌，而且漠北军也确实混有奸细。
那枚破碎的云令，就是最好的证明。
徐家……南徐与北徐之间，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翠芽看着绿萝从容不迫地整理东西，忽然转头向梁氏耳语几句，然后蹭到沈青青身旁：“娘子，翠芽还想跟你一段时日，你说好不好啊？”
“跟着我？”沈青青放开藏在袖内紧握着云令的手，含笑问道，“你如今是自由身了，还跟着我做什么呢？”
“哎呀，我偏要跟着娘子！”翠芽抱住沈青青一条胳膊，“从前绿萝总抢在我前头献殷勤，现在她不在娘子跟前了，自然轮到我来献殷勤了！”
梁氏也道：“姑娘，你这绿萝丫头去了，你跟前没个人服侍，不如让我家翠芽仍跟一段时日。就当是让她跟你再多学些本事，也好照顾照顾我家金哥儿。”
第147章红萼
午后，一辆小车低调地驶进沈家的巷子，绿萝背一个青缎包袱，轻轻跳到地面上，走向沈家的小角门。
“绿萝姑娘怎么回来了？”守门的婆子嗑着瓜子，满嘴瓜子皮乱飞，含糊嘀咕道，“你不是跟着表姑娘去庄子上了？”
“烦大娘往前头通告一声，绿萝会做五娘子喜爱的点心，故回来了。”绿萝掏出一个小荷包，向婆子笑了笑，塞到她手中。
婆子掂了掂，有些分量，咧开嘴一笑，露出满口的牙，转身就走：“好嘞，姑娘等着，老婆子这就上前头说去。”
凌氏亲自来接了绿萝，一边向绿萝笑道：“安姑娘真是个懂事的，不像那翠芽那死心眼的，先前竟说什么也不肯回主宅。”
“是啊，翠芽姐心实。”绿萝点头。
凌氏侧头瞥绿萝一眼，据绿萝自己说，她是听说沈家正满城找那个会做百花糕的丫鬟，恰好她就是那丫鬟，因此求了沈青青回主宅来。
也不知真假……
不过，方才她还在吴氏跟前听说，沈老太君做主在西山盘下一座庄子，明日就要带着沈青青住到那庄子上去，多半是沈老太君为两个玄孙留了后路，让他们往后不用再依附沈家。
这时候打发了绿萝，重新采买几个听话的丫鬟，从头养起，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听闻从前沈老太君管家，也是极厉害的，她断断不会留下一个吴氏那边的人。
绿萝紧紧攥着包袱的带子，低眉顺目地跟在凌氏身后，心中暗暗盘算。
凌氏多半已信了她的话，吴氏一向视沈蕊为掌珠，若她能用那些糕点讨好沈蕊，吴氏更不会多说什么。
凌氏和绿萝各怀心思，一路沉默走进吴氏的屋子。
吴氏面前摆一个小匣子，身旁坐一个风情万种的妇人，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
妇人满头珠翠，一件猩红的纱衣，凌氏定睛一看，竟是早已断货的江南雪。
“夫人，奴家是白云村俞家的，我们老爷从前在南边做生意，去年才回来，因家中人口不少，因此想在白云村附近盘个庄子住。”红衣妇人眼唇笑了笑，“我们看了一大圈，就夫人家的庄子最看得过眼，因此想来问问，能否盘下来？”
“田庄是祖上留下来的产业，我们做儿孙的，怎好随意出卖？”吴氏翘着腿，抬手拈起一块桃片，笑着摇头，“再说，沈家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传出去说我们家卖田产，岂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