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这样,吴广文慌了,一时也没了主意,只流着泪连声问:" 你说咋办? 你看咋办呢?" 呼国庆坐起来,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说:" 人言可畏呀,一个小县城,就那么些人,谁不知道谁呀,我们三个都在这儿,又都担着职务,往后咋见面哪? 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了。一条是,我不当这个县长了,我调走......"

吴广文惊恐地望着他,说:" 这...... 还有呢?"

呼国庆说:" 要不,你调走?"

吴广文更慌了,说:" 我...... 不在你身边?"

呼国庆说:" 那就没路了,只有离婚......"

吴广文沉默了很久很久,眼里的泪一滴一滴无声地落下来,最后说:" 那就离吧。"

呼国庆说:" 广文,你人不错,是个好人。这些年,跟着我受委屈了。说来说去是我不好哇。这样吧,东西呢,都归你。贝贝在她姥姥家住着,孩子跟她姥姥有感情了,就让她还跟着姥姥吧? 你要是真不想要,就给我送回来,孩子还是咱们的嘛。咱呢,先把事办了...... 我给你请几天假,你先回娘家住几天,避避舆论。回头也许、咱还可以......" 说到这里,呼国庆不说了。

这时的吴广文愧恨交加,已心乱如麻,一点主意也没有了。呼国庆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呼国庆亲自开车,一路上好言劝解把吴广文送回了娘家去了。

可呼国庆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尾声的" 圆满" ,圆出事情来了,圆出了一个大乱子!

四一号车

每次路过这个十字路口,路过县城这条繁华街口的大转盘时,呼国庆就有一种涩涩的、说不出的感觉。

他与县委书记王华欣的矛盾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说起来,那也是一件很小的事,可以说小如一粒芥子,可就是这么一粒芥子,竟然顶出了一个裂缝。这个裂缝在平时是看不出来的,可到了关键时刻,它就起作用了。

那还是呼国庆刚任县长不久的事。有一天,县里四大班子的领导集体到邻县去签署一个有关水资源方面的协议。协议是双方早已商定好的,去这么多人的目的无非是表示一下双方的友好和重视( 因为过去曾有过矛盾和争执) 。中午吃饭的时候,由于参加者都是两县的主要领导,酒也喝得十分酣畅。县委书记王华欣身边坐的是邻县的一位妇联主任,那妇联主任叫陶小桃,长得有几分姿色,人也泼辣,很会劝酒。她一会儿跟书记猜拳,一会儿是押宝,一会儿又是" 老虎、杠子、虫" ,把书记的兴致很快就挑起来了。王书记一高兴,就放得很开,谁也不让替,输了就喝,喝着喝着就有些高了。书记一喝多,舌头不打弯,说话粗声大喉咙的,就有些放肆,他说:" 小桃,桃儿,这这样吧,我破、破个浑谜。你猜、猜着了我喝喝一大白! 猜不着你、你喝一一大白!" 邻县的妇联主任是见过些世面的,根本不在乎,说:" 行! 倒酒。你说吧--" 说着,抓过茅台酒瓶,也不用小酒杯了,把茶杯拿过来,竟然到了两茶杯! 王华欣酒壮豪气,一捋袖子,说:" 听好了:掰开你的,入进我的,毛绒绒的进去,白哗哗的出来......" 他刚把谜面说完,那妇联主任立时把那杯酒端起来了,先是一阵" 咯咯咯......" 的浪笑,接着大声说:" 牙刷子!-- 你喝吧。"

说着,就端起酒硬往王书记嘴里灌! 众人大笑。一时,王书记没有办法了,就勉强喝了半杯,这才缴械说:" 桃,桃。投降,我投降。不行了,真不行了......"

宴毕,要走了。双方领导在大门口握手告别时,喝多了的王华欣却死缠着那妇联主任,嘴里一连声地喊着:" 桃儿,桃儿,小桃......" 逗一些荤荤素素的笑话。那女人也浪,两人一会儿你拍我一下,一会儿我挠你一下,嘀嘀嘎嘎的笑...... 人们都立在那儿等着,谁也不好说什么。等了有五分钟之后,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呼国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说:" 咱们先走。"

说完就上车走了,其他的人也跟着走了。

王书记本就喝多了,昏头胀脑的,正跟人打情骂俏呢,扭头一看,他手下的人全都走光了。门外的停车场上孤零零地就剩下他那一辆车。这才有了几分清醒,也有几分尴尬,他匆匆地跟人告了别,上车就唬着脸说:" 开快点。给我赶上他们!"

两县相距并不远,一路上,王书记一再命令司机:" 快! 快!!" 就这样,一直追到县城的这个十字路口,到底把先走的车队赶上了。这时,王书记又命令道:" 超过去! 给我横那儿,拦住他们!" 司机只好遵命。只听" 吱!" 的一声,王书记的轿车突然横在了整个车队的前边! 他从车上跳下来,也不管什么交通秩序,三步两步跑到呼国庆的车前,对着司机厉声喝道:" 谁让你走的? 谁让你走的?! 你是一号车?!......" 见书记暴跳如雷,司机吓坏了,想解释点什么,却又不敢,只是默默地掉眼泪。

呼国庆在车里坐着,心里的火噌噌往上冒,很想说一点什么,可他知道,这时候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可避免地会有一场战斗,这样一来,矛盾就公开化了。他刚到任,立足未稳,还是避开锋芒吧。于是,呼国庆暗暗地忍下了这口恶气,他这一句话也没说,两眼一闭,身子靠在了轿车沙发的后靠了......"

纵是这样,王书记却仍不解气。他训完司机后,又重新回到自己车上,吩咐司机说:" 操,反了! 你给我围着这个转盘开,开慢点!" 于是,一个车队,八辆轿车,就都跟着首车围着十字路口的大转盘转起圈来...... 这时候,转圈就成了一种形式,一种喧染,一种对" 一号车" 的确认过程。" 一号车" 开得很慢很慢,后边的车也只好跟着一辆一辆地慢下来,一圈一圈地围着街口转。呼国庆坐在后边的车里,拼命地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转圈是形式,可他品尝的却是那" 内容" ,形式和" 内容" 是一体的,形式在转," 内容" 也在转,这一切都成了对他心理承受力的一种检阅,一种超极限的弹压! 此时此刻,呼国庆心里的滋味是无法言说的。

一时,路口上的交通完全堵塞了。站在指挥台上的交警像是傻了一样,不知该如何指挥才好。四周是人山人海,人们全都在观看这些在十字路口上转来转去的八辆车...... 人群中有人议论说:" 这是干啥呢? 来大官了?!"

车里一片沉默。

一连转了三圈后,王华欣这才舒了一口气,他对司机说:" 算了,走吧。"

第二天上午,两人又见面的时候,王华欣说:" 操,昨个儿喝高了。你看我这鸟脾气,多包涵啊,老弟。"

呼国庆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 没啥,没啥。我也喝高过,都一样。"

话是很平常的,但这里边也隐隐约约地含着一点什么。

王华欣笑笑,他也笑笑,好像这事就过去了。可那感觉却在心里埋下了。感觉种下了,那芥蒂也就种下了。慢慢,慢慢,在很多事情上,就有" 芽儿" 生出来了......"

后来,每次出门的时候,呼国庆就对司机说:"' 一号车' 走了没有?" 司机若说,没有呢,王书记还没下来呢。呼国庆就说,那就再等等,让" 一号车" 先走。司机若说,走了。呼国庆就说,走了嘛? 那咱也走吧。慢慢,慢慢,这话就在司机班传开了,越传面越大。在机关内部,私下说到王的时候,人们就说" 一号车" 如何如何。不久,这话就传到了王华欣的耳朵里,王华欣挺了挺肚子,笑笑说:" 一号车就是一号车嘛。"

在常委会上," 一号车" 也体现得很充分。每次开会的时候,王华欣总是固定不变地坐在会议室靠北边的那个中间位置上。不管来早或是来晚,他都要坐在那里,时间一长,那个位置自然就成了中心位置。有一次,呼国庆来得早了些,他往靠南边那个中间位置上一坐,招呼那些常委们说:" 来来,人不多,凑凑,凑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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