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俗代表(1)

作者:承德皂毛蓝 阅读记录 TXT下载

01.

“您别这样。”

“我是喜欢孩子。”

“但是我还是个人,我不是畜牲。”

对面的男生清瘦,一张脸上五官都淡淡的,婉约而内秀,唯独长了一对西方人的深邃眼窝,那点古典气息本就深藏,现在中和成了略微神秘又带阴沉的忧郁气质,清白扑来一片立体的灰。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有些一种滑稽而心痛的颤抖,但是声音还是淡淡的,品不出情绪。

热辣的天,他穿着柔软的灰色衬衫,袖子挽起来,两边胳膊放在扶手,手腕交叠,伶仃的骨线分明。

办公室里满是广玉兰的味道,这种天气,固然听得见窗外蝉鸣,一声声一声声,压着寂寥的单独韵脚。

刚刚浑身一抖的人干干地笑了笑。

“我没说你这是病。来这里的都是学生,你们学生,谈什么病不病的,什么心理想法,我都能理解你们。”

说这些话,却好像觉得热了一样,伸手正了正领子,把原本好好的衣领给正歪了。

“而且国际上也说了,这怎么是病呢。”

手里拿着名贵的暗蓝色钢笔,笔盖一下一下点着桌面。

一向被学生用来解决风花雪月的矫情,前途未卜的恐慌,进退两难的选择的地方,何曾被咨询过这么赤裸裸的,会呼吸的,丑恶的,与性欲直接相关的私密。

“我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怎么会用这个自我安慰。”

他说话的声音永远稳定在一个固定的高低和不变的速率,不喜不悲,不生不灭,不晦涩,也不明朗。

“我们老师的存在就是帮学生解决问题的,你有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我来这里,就是想和您说的。”

02.

“我只对十二到十五岁的孩子会感兴趣。”

“或者说是少年吧。”

“真不好意思,说这个只,好像只对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少年感兴趣就算是罪孽轻了一点一样。其实和喜欢六七岁的人相比没什么不同,都是变态。”

他温和地道歉。

十二岁到十五岁的少年。

发育到了一半,初夏躲在树叶后面半青不黄的橘子一样,浑身散发着青涩又新鲜的气息,不成熟的风情就在于绝对的简单和洁净。

夏日球场上奔跑的洁白小腿是春天的树芽,体育课后汗湿的芬芳柔软的脊背在白短袖上凸显出来,乌黑的板寸头沾满为了凉快冲上去的水花,一切都是短暂而永恒的诱惑。

好像永远不会变成满嘴脏话和管不住生殖器官的丑陋成年男性,永远不会和酒或者公务扯上关系,永远被上天钟爱而拥有深夜骑行开怀肆意的澎湃幻想。

汪洋奔流的青春气息。

无关性爱,也就无关任何肮脏。

关于他们的臆想,好像就算阴暗也不至于堕落,就算堕落,也像菟丝子一样攀缘而上,沉醉地吸取对方蓬勃的生命力,作为养分,每日快乐。

03.

“您不太了解我的过去,我住在哪里。”

他修长苍白的手指抚摸着支楞出来的腕骨。

“我是个记忆力很好的人。两三岁之后的记忆,我从来没忘记过。身边的任何人,发生的任何事,时间会模糊,细节都还能回想。”

十五岁之前,他和父亲单独住在厂区的职工安顿大院子里,平房,小院和五层小楼乱七八糟地排列在一起,形成特有的肮脏混乱和曲折蜿蜒,长长一条平房胡乱区分出十几个小间,塞着一家五口和垃圾地一样的菜田,外面不远处散落着独立小园子,葡萄藤和爬山虎像包快递的袋子牢牢包裹着里面的生活。

他和父亲住在四层。

下面三层是煤气炉,火钳,山一样雄伟的煤堆,破烂的鞋柜,堆叠的报纸,永远关不上的铁门,一个礼拜换一次的艾草,枯萎的盆栽,和冰糖雪梨的烤炉。

铁锈气味是血的味道。

上面一层是终年不见其人的阴暗角色,以及唯一通往天空的铁门。

地上永远是疯跑的鸡群和黄狗,头顶是粗大血管一样的天线,密密麻麻,切割来去。

这是一个残疾人,疯子,鸡奸犯,无所事事的鳏夫,嚼人舌根的寡妇,没有前途的孩子生活的地方。

“我见过有人吸毒的。他从房子里跑出来,旋转,跳,胳膊上插着针管,嘴巴往外流水和沫子,对眼,笑得天旋地转。”

笑得天旋地转。

04.

“我一共被骚扰过三次。”

第一次是院子里的神经病,或者说是鸡奸犯。

桌子后面的老师很奇怪他的用词。

鸡奸,是已经消失在历史里面的词语了,他还如此执拗而肯定地用这个词汇,好像非要用这样丑陋的字眼来表达自己身上的脓血有多么让人厌恶。

“他当然是个鸡奸犯,97年以前犯的事,在厂房里强迫新来的男职工,大概五六个人以后被发现了。据说进去以后发生了什么。出来之后精神不太正常。”

他九岁多,父亲忙碌,只有早晨和晚上才会见面。

那天他和父亲一起出门,迎面走过来那个蒙头垢面还嗤嗤笑着的疯男人,看见他就越过父亲过来摸他的脸,他父亲抬脚就踹,那疯男人在地上像一条痉挛的狗,瘦长的身子弯曲成一个邪恶的符号。

但是他父亲怎么会想到他的儿子每晚都是自己回家呢,他一天天那么忙碌,当然不会晚上到学校护送儿子回家。

九岁的男孩,就算是有力气,恐怕也不会太大。

大院里那么曲折,那么深黑,人心有多少孔窍,院里就有多少条盲肠,随便在哪个土墙边,随便伸出一只布满泥的手,随便不管你的恐惧和尖叫,按倒之后那灼热的软刀就靠了上来。

抵着男孩蓝白色的干净校服。

他的头被按在土地里,柔软的春泥,腥湿的水汽,绵长的夜风,晶莹的草木气息,身后升腾着男性胯下酸臭腐烂的蠕虫味道。

他不是个傻子,早晨父亲送他上学之后,他借了同桌的美工刀,就在手里。

慌乱间生锈的小刀寄托了他年近九岁的唯一希望,往后拼命乱捅的时候听见了那疯子仓促而激动的叫声,他像是在这种兵荒马乱的痛苦里获得了快乐,这快乐与痛苦不辨的叫声让男孩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他得了片刻松动,立马就跑,摔了几下,书包带子也开了,书本噼里啪啦撒了一路。

两边有住人,刚才他呼救的时候,看见了床子上变形拉伸的人脸。

他们的嘴大张,贴在窗户上像泛白的橡胶圈,而他很多年以后才知道那其实更像是避孕套,他们的眼珠黑洞洞的,能吹风似的,跟着疯男人的东西左右乱晃。

“第二次就奇怪多了。”

他小学六年级,出门上补习班,路上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额头的褶皱里满是油腻的汗水的光亮,他跑过来,寻求帮助一样,公文包牢牢挡在裆部。

他于是停下来,想要帮助西装男。但是那男人的方言太重了,说话又那么快,像是异常的磁带,他听不懂。

最后那男人移开了公文包。

一个半硬的条状物,黑色的,烂熟的香蕉,散发着恶心的气味。

不知道什么时候西装男已经紧紧攥住了他的手,一个十二岁男孩子,洁白芬芳,没有骨头似的手。他把那手往自己的下面按。

他慌张地松开手,大力挣扎,踉跄了几步开始狂奔。而西装男在背后追了他几步,诚恳地说。

谢谢你啊,小同学。

好像他真的问了什么问题,而这个少先队员认真地为他解答。

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男人已经转头走开了,公文包还牢牢地按在裆部。

这仓促的骚扰让他的惶恐持续了两个小时,而恶心持续了一天,困惑却一直持续了五年。

我做错了什么,我想帮助他的,所以就要被骚扰吗。

“第三次我连他的脸都没看见。”

他只是在拥挤的公交车上,被人掐住腰,在后面被顶了二十多分钟。

热虫子一直想捅破牛仔裤碰到他的肉。

周围都是汗水和喘息,无数的手臂像渴求阳光的植物向上面伸过去,把他囚禁在手臂做的监狱里,他的眼泪又出来了,流了满脸,没人救他。

你是个男的。男人怎么会被强奸呢。

身后的那条热虫子发出这样软绵绵的尖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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