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味相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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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病态兄弟
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
依旧短短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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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弟弟是妓/女的孩子。
自从那女人死了后,我与他相依为命,蜗居于低矮肮脏如蛇鼠窝的危楼里。这栋楼藏在七拐八拐的小巷深处,邻里均是社会垃圾。
“这就叫臭味相投。”我淡淡地说。
夜深时分,夜幕如罩在头上的黑布,见不得一点发亮的东西。远处的灯红酒绿、肉糜奢侈之氛围全然未扩散于此。掉了皮的薄墙那一头,夫妻争吵时叫爹骂娘的污秽言语穿透介质,一字不差地灌入耳中。
斑驳的天花板中间,唯有被一根黑色电线束缚悬于空中的灯泡亮着昏黄的光芒,在无风的夜晚悠悠地晃荡,使得墙上两束乌黑的影子不断地变换大小。
弟弟和我凑在一张糊着油腻污垢的桌前,面前摊着一本掉了皮的《现代汉语词典》,他用夹着乌色泥垢的指尖点着一个词语,耳朵却竖着仔细聆听隔壁的动静,时不时被逗得咯咯发笑,且眼中露出钦佩之色。
我不满地轻咳一声:“懂了吗?”
弟弟忙把脑袋端正,点点头,举一反三道:“这么说,我与哥哥也是臭味相投了。”
眉头蹙成一团,我敲敲桌面,郑重其事:“不,你跟我们不一样。”
弟弟一双圆润深黑的葡萄眼中全是茫然之色,不过他不再追问地点一点脑袋。
我露出满意地笑容,将词典小心翼翼的合上,垂眸摩挲已然泛黄发软的书页,慢条斯理地将蜷缩的页脚压平。
弟弟忙得爬起身子,朝那面身形单薄的墙狠狠踹了一脚,发出动静不小的响声。
吵闹声如见了风的焰火,唰得熄灭,但未过多久又悄然燃起,愈烧愈烈。
墙面疮痍,再加上一个脚印也看不出来。弟弟掂几下发疼的脚底,准备再来一下。他虽然个子瘦小,而且营养不良,可力气和冲劲儿很足,是周围一片的孩子王。
他蓄满力,小腿肌紧紧崩住,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猎食野兽,于心中默数:
一——
我终于把词典理好,轻轻吐一口气,抬头。
二——
扭过脖子,我看向立于墙边的小团子,启唇。
三!
“你今年去上学吧。”
“咚!”
弟弟左脚一扭,狠狠地倒在冷硬的水泥地上,脑袋栽地。
我吓得猛地起身奔去,看他头上硕大的包,神色不虞:“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出乎意料地未像从前一样嚎啕大哭,反而带着欣喜的笑容,眼中簇拥成团的黄光如苍穹中的骄阳。
他说:“我,上学?真的?”
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疑惑起他这番态度:“你今年几岁?”
“7岁!”
“那不正是要去上小学的年纪吗,怎么,不想去上?”
“没、没有!我想去!”
“那不就得了。”我展开舒心的笑容,揉了揉他浓密柔软的头发:“虽然没让你去幼儿园,但应该并无大碍。”
“好!”他举起双手,欢呼着,在仄小的客厅里跑转,如刚上任的国王趾高气昂地巡视属于自己的领地。
我懊恼这事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他,免得闹腾得晚上睡不着觉,折磨的还是我。
还好,他生怕我反悔一般,巡视完毕,乖乖巧巧地进了卧室,临时不忘扭头说一句:
“晚安,哥哥。”
我点头:“晚安。”
翌日,晌午饭后。
楼房里条件差不说,水池与厕所都是公用的。一共就三层楼的住户,全要聚在一楼拐角处的大水槽里洗衣、洗碗、洗漱,再往里走便是厕所,不分男女,只有一个坑,冲水阀也坏了很久。站在水槽这边,也能闻到从中飘来的屎尿味。
我掐准时间端着碗筷下楼,果不其然碰见刷碗的张大妈。她儿子有出息,与妻子儿女在市中心买了房,嫌自己的妈老了碍事便将她甩在这地方,老太太虽然住在这,但心气儿高,瞧不起这里的老鼠臭虫们。
老鼠臭虫,这是她自己的比喻。
但对小孩算友好亲切,却也不是太亲切。
我没上过学,自热不知学校怎么找,这入学手续要如何去办,昨夜思忖一番,发现这里懂这个的应该只有她了。
虽然不是很想与之接触,但我还是去了。
她的手脚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洗洗刷刷,从动作中可窥见此人如何风行雷利,但再怎么样,老了还是被儿子抛在这个垃圾场里。
我敛下眼中情绪,笑盈盈地走到她身边,唤道:“张大妈,刷碗啊。”
她动作一顿,斜着眼瞟过来,见来人是我,又把眼神收回去,继续刷碗的动作,没有吭声。
我拧开她旁边的水龙头,自来水涓涓地流出来,透明得可见身后灰色的水泥墙壁,搁在槽中的碗里很快积满了小半碗的水,水的表面浮着油渍,又隐约觉着其中掺杂灰蒙蒙的东西,是这里的脏气染进周遭的空气里了罢。
我愣愣地盯了一会儿,说:“张大妈,我忘带洗洁精了。”
张大妈把搁在另一边的黄瓶子拿过来。
我嘴角两边的笑靥显出来,明晃晃的:“谢谢张大妈。”
“嗯。”她低声应答。
我挤出点透明的粘稠液体,涂抹在碗中,说:“张大妈,我弟弟要上学的话,怎么办?”
她又将头扭过来,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我,才说:“上户口了吗。”
我顿一下,摇摇头。
她叹一口气:“黑户可上不成学。”
我点头,埋下脑袋一心一意地刷碗,彻底地消寂沉默。
趴在树干上的夏蝉叫喊不停,将本就热得胸闷的午后更添烦躁,偶尔经过七弯八拐的小巷进来的风也夹着热气吹在额上。水龙头还在哗哗地流着水,水管经烈阳的烤灼带上酷暑,从中涌出来的水也就不算清爽,但触在皮肤上仍能吸走几丝热意。
有几滴水珠迸溅四射,甚者打在睫毛,让眼皮反射性地一颤,落在弧度弯翘的睫毛之上的水珠便如擦着花瓣坠落的露水般从眼皮上掉下去。
张大妈又开了口:“要是不行,我可以帮你们开户。”
我笑着婉拒了她的好意。
她还要说什么,见不远处又走来一个人,神色一变,端起洗得锃亮的碗筷匆匆走了。
来人是个俊朗的青年,只是满脸的血和伤口,他朝老太太的背影啐一口唾沫,嘀咕几句。
在他视线过来之前,我低下脑袋,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他与我隔了一个水龙头,将闸门开到最大,随后弯腰将板寸埋进奔流瀑布般的水流下,冲洗脸上的血迹,动作粗鲁中带着烦躁与急切,我的半个袖子也遭了他的殃。
洗完了最后一个碗,我见他还在抠嘴角的血痂,赶忙走了。不用扭头就知道,他一定也在背后啐了我一口,骂我烂/逼生的杂种。
傍晚,太阳落了半边天,风向也变了,巷口大股大股地涌进凉风。这时,各家各户的小孩都迫不及待地跑出来,聚堆玩耍。即使知道他们的未来一定会变成不亚于其父母的垃圾,但现在依旧是可爱的孩子。
黄昏的余阳为周围的树梢与房屋披上华丽的纬纱,欢声笑语让此地破天荒地洋溢几分安宁与祥和。
我对弟弟交代一声,就出了巷子,在路边望见一辆熟悉的车牌,毫不犹豫地朝那辆车走过去。
我不认识什么车,但见到这外观就知道一定价值不菲。
我拉开车门,意料之中见一个生的高大威猛的男人坐在车厢中,西装革履,翘着二郎腿,用手肘撑起脑袋,听见动静后便把目光转向我。
我朝他一笑:“闫先生。”
车内的灯只亮了一半,并不足以驱除其中的黑暗,就像一瓶黑墨里兑了不多的水,搅混成昏昏暗暗的奇怪颜色。男人就在如此的灯光下,上挑的眼角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犀利美感,神色中是毫不遮掩地厌恶与烦闷。
“联系我做什么。”
我早就对这种表情见怪不怪,被人摆了脸色也不疼不痒,毕竟这种出生上层的人物瞧不起我本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我温温吞吞道:“那个、我弟弟到了上学的年纪了。”
“要钱?这几年给你的钱对付学费绰绰有余吧。”他眉间的“川”字加深,面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