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润】至亲》作者:Veritas.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梗概:凡间医者润玉,不知什么时候起,身侧便跟了只黑不溜秋的乌鸦。乌鸦聒噪还爱粘人,八尺男儿身,夜夜声称头疼,定要他搂着才能入睡。后来乌鸦跟他说,救命之恩昊天罔极,无以为报,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上
第1章
桃花始开,人间三月。
停了断断续续半月余的清明雨,恰逢嫩枝吐芽,含苞初绽,天明如洗,是江南乡一年中最美的时节,也是人们最忙碌的日子。过了腊九与初春寒潮,藏了一冬的衣衫被褥都得出来见见太阳;新稻下秧,桑苗防病,田间地头皆是一片热火朝天。
村头独身住着的小郎中不事田桑,却也需要趁着春阳正好,将冬日储着的药材拿出来晾晒。有些受了潮,不能再要,有些却还可救一救。初春开年,山中怕是又有新草生长,若是过了三四月,入了梅雨季,便不好再入山找那些长处歪斜的药材。还有初春易感风寒,需得熬好些药给各家送过去……
晒药捡药是个精细活,在这个天气煎药却是件苦差事。小郎中抱着分拣好的药包放在院中桌子上,途中几眼瞥过树上,先前说好要煎药的家伙却还躺在最粗的树杈上安然睡觉。
春乏意懒时,做什么都是日推日,年推年。初时便叫那家伙将药煎了,方便他晚上收完草药便给各家下了田的男人们送去,偷懒的家伙正面答应地好好的,谁知傍晚一看,分毫未动。问起来扭头便是“明日不迟”,“哎呀后日再送也不迟”,又凑上去嗅人身上草木香。
好脾气如小郎中也被人气笑出来,半真半假忿道,再推,便推到立夏去了。那家伙见势有不妙,板起脸来,说我你也不信么?待小郎中神色真诚地摇了头,立马垮了脸,三指朝天说一定煎,肯定煎,明天一早就煎,这才上了晚饭的桌子。
结果今日又在偷懒。
并非是无法奈何,大多数时候小郎中也乐得随他如此你来我往、拉锯一番,与人守礼久了,诸般随意,竟有几分亲切之情从心底泛起来。只是今日便升了温,按节令实在是再不可推。他不去唤树上的家伙,只自顾翻出药炉与蒲扇,边装满井水再将分好的药包按剂加进去,边在心里数着息。
果不其然,不过半刻,炉中火还未引燃,便听见衣料摩挲的窸窣声,树上睡着的家伙自觉得很,说醒便醒了,跟着凑过来蹲在炉前,不知羞要伸手去拿他的蒲扇:“不是说好了煎药的事儿需得我来,你怎么又自己搬出来了?”
他抬了腕不叫人抢着,仍专心盯住炉火,不动如山,只弯了桃花眼笑得和煦:“春日暖暖正好眠,我怎么记得某位大人要屈尊降贵煎的是消暑药呢?现下不过随手捡的解春乏的药罢了,不劳尊驾。”
“神医的药,哪有随意捡的道理。”来人一本正经,若有其事,真是好一派凛然正气,额前没束好的碎发在风中摇晃,若不是颊侧还有树枝压出来的红印,大抵会更有说服力。言语间他已顺手弹了火灵点燃炉火。又抢过蒲扇连扇几下,将炉火赶旺。
比脸皮厚,人不如妖。小郎中哭笑不得松手让他折腾去,起身拍顺了袍子,眨眨眼带了几分不自觉的狡黠,温文刻意道,“那便辛苦鸦鸦了。”
摇扇的妖手一抖险些将手中蒲扇捏成了灰,恼羞成怒得半真半假,“润玉!”
那名唤“润玉”的小郎中早已笑着进屋去了。
第2章
润玉本名即是润玉,不过鸦鸦的大名,却大抵不是鸦鸦。
早些时日有江湖艺人游历到村中,捉住润玉,说他是个有仙缘的,要给他看相。谁料问过生辰八字后,便摇头叹气,说此子虽有仙缘,但凡缘浅淡,天地君亲师怕是一个都不会沾。养大他的老郎中闻言,说他胡言乱语,气得拿起药杵便要打人,被润玉好歹拦下,不过那番话却入了人耳。后来老郎中病故,村中便不禁流言四起,说他本是弃婴,被老郎中捡下才活了一条命,又是村中女人们时常照看喂养才能长大,如今克死老郎中,怕是应了凡缘浅薄,克亲近之人的命。却因那句有仙缘心怀敬畏,村中又大抵是心善朴实的农人,便也只是隐隐有些疏离罢了。
润玉敏感,知村人为难,也不多辩解,自己常日待在村头最远处的小院里,开春入冬照常送些节令药,剩余时候除了置换些生计所需,便也不与人多交往。倒是村中适龄的姑娘们不在意这些,她们眼中润玉自幼被老郎中教着读书写字,身上还有草药香,最是俊俏好看的郎君,多数会在他送药时远远跟着偷偷瞧着,或在人到自己家时东扯西拉,多聊上几句。
后来随着润玉年岁渐长,更有胆大的女子找上门来,帮家里人拿药时站在门口,纤纤细指捏着门框,羞中带怯说自己身体不适,想叫郎中帮忙瞧瞧。润玉无法,叫她进了院,先在树下稍坐,喝些茶水,自己去屋内准备些东西再帮她仔细检查一番。
而待润玉在屋内磨蹭半天,收拾出薄帕,又找了些之前做好可消暑的药丸,心中几个借口都找好,转身出门时,发现桌上茶壶茶杯仍在,院中女子却不见踪影。
他心生疑惑,走近前去才发觉树下掉了只黑漆漆的乌鸦,不知女子是否受了惊才跑走。这乌鸦极通灵性,见他走近,似是努力挥着翅膀,有气无力地叫了几声。润玉敏锐地发现他挥翅膀的模样似乎不大对,将手中东西往桌上一放,便蹲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去拨翅根粘作一团的羽翼。湿润的,隐隐可见是血。乌鸦乖顺地躺在原地任他查看,黑色珠子般的眼睛一转不转地盯住他,润玉只觉得此番景象似曾相识,神情恍惚间,已将那只鸟儿妥帖地抱在怀里,一下下顺着颈后羽毛安抚。
医者仁心。他心想,虽然这鸟儿出现得诡奇,但我身无长物,无甚可图谋,它又受了伤……我便留它几日又何妨?
乌鸦似乎了解他心中所想,很殷勤地将脑袋往他手中拱去,叫他痒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既然你落在此处,又受了伤,我恰略懂岐黄,便是你我有缘。无妨劳烦小住几日,待伤好后再离去。”他缓声道,“我叫润玉,你既是乌鸦,那……我便叫你鸦鸦吧。”
话一出口,他才察觉这话似乎热切地失了分寸,自老郎中死后,他还未曾对谁如此亲密过,更何况对一只鸟儿。于是抿了唇,默不再发一言,隐隐有些懊恼地红了耳根。
也就未曾察觉他话音刚落,手中鸟儿本正亲密蹭着他的动作,也僵在怀中。
第3章
润玉从屋中拿了东西出门时,那妖正百无聊赖蹲在炉火前掌扇。大概是困得极了,一直打着哈欠,眼角都逼出眼泪,脸颊也叫炉火烤得泛了红,那一缕头发还在额前飘着,明明站起来润玉只能到他肩头的人,却显出几分孩子气来。
润玉甚至没意识到这份画面已让自己忍不住翘起唇角,握着手里的木梳走到人身后,细心将那一缕散发绕上去,再拆了发髻,重新用梳子梳上一回。妖还在与他赌气,第一下时甩了甩脑袋,被润玉摁着后脑镇压,只好勉为其难任人帮自己梳发,沉着脸色,刀枪不入的样子,却因黑色眼睛里映着的火光泄了神气。
“好了,别气了。”润玉软软哄他,“你不也喊我神医了吗?”
这是两人初见来最尴尬的故事,或者说事故。
当初妖翅膀受了伤,栽倒在润玉院子里树根下,被润玉好心收留疗伤。若是换个角色,或是换个性别,大抵能写出极好的话本。哪怕不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也该是知恩图报的人妖佳话。却不知怎么落到这两位头上,就成了不大不小一场笑闹。
润玉起初不知这捡回来的乌鸦是妖,只当是寻常鸟儿,怜他受了伤,又有灵气,便捡了回去,顺口喊做鸦鸦。
可润玉是乡野郎中,只会医人,不会治鸟兽,左右无法,只得参照着人来,活鸟当死鸟医,细细剃了伤处羽毛上止血药,再简单地包扎一番。至于乌鸦喜食腐物,他一时难以找来,便用生肉替代。
谁知包好伤口后这乌鸦就将头埋在胸口装死,看到生肉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润玉不解,只好当他是伤未养好,郁郁不乐,更是不爱吃生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