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 作者∶行雨
01
视野是一片寂静的暗黑。
──当世界只剩下黑暗的时候,睁眼或闭眼又有什麽差别?
他冷静地想着,然后为着自己居然还有心思想这种无聊问题,而忍不住发笑起来──即使那笑意牵动禁锢他全身经脉的咒缚,痛得几乎像要将他的四肢全扭断一样,他还是想笑。
多久,没有听见笑声了?
洞窟中,令人窒息的沉默不断蔓延,只有单调的水滴声音重复回响。
一滴、两滴。
一滴、两滴。
时间就这样无声地从水声中流走。没有光、没有风,没有任何足以标记的事物。他算不清自己已在这里多久──或者说,已被抛弃多久。
反正那不重要。
一切,都不再重要。
──就从他遗忘了自己的名字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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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热薰风无声地徐徐抚过,带来鼻间一股冷香。抬眼便可见得枝头点点娇艳,或粉白或艳红,皆是一望无际的梅花,沿著小径两端漫长。小径的尽头是一座别院,小巧而安静地坐落在这一大片梅林中。
时值初夏,这违反了季节的梅反而开得越发精神┅┅但梅花原本傲骨,独傲霜雪逸清香,此处的梅去了那层傲气,倒更显得可亲可爱起来。他习惯性地羽扇轻掩,遮去了唇角微微笑意,也不通报一声,便迳自入了内堂。
人影还没见到,倒先听得一阵抱怨似的讪笑,「都把我这儿当了什麽?你也是、那天尊皇胤也是,何时啸龙居成了集市,随便让人说来便来?」
这话┅┅到底是在挤兑谁呢?男人并没有发怒,只是笑意更深,「真让你这麽不省心,那麽一扇子把人拍了出去便罢,到底这是极道先生的地方,想来旁人也不得怨言。」
「你就贫嘴吧!谁不知道你们吃定了我心地好。」
进得後院,只见一蓝衣丽人独自端坐在亭中饮著茶。宽袍大袖的书生打扮,却有一张更胜女子三分的芙蓉面,淡淡嗔怒的颜色不见丑恶,倒更添几分娇美。
「枫岫能得先生为友,著实三生有幸。」做势拱拱手中羽扇,「那御天五龙得了你更多帮助,想必也对先生铭感五内。」
「我可不敢奢望他们能记著回报我什麽恩情。」
极道先生──尚风悦无奈地扶了扶额,又好气又好笑,「只要下回进门记得脱鞋我便跪地谢天了。」
他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尚风悦越发地没好气,「你这个损友还有脸笑?我说枫岫你啊,莫不是嫉妒我的清闲日子,这才亲自送了这麽个天大的麻烦上门给我?」
「在下当然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敢上门来打扰你的清闲呀。」
羽扇轻摇,和言语不相符的是那悠然自得的笑容,「何况放眼这苦境,除了你极道先生之外,又有谁是枫岫能彻底信得过的呢?」
尚风悦仍旧没半点好气,「你少给我戴高帽,说得那麽冠冕堂皇,麻烦还不是麻烦!」
大约半月前,一个身穿几重绸衣,自称『天不孤』的人破解了啸龙居外的重重阵法,将重伤失去意识的笑剑钝送了来。尚风悦本还怀疑此人究竟是敌是友,天不孤也不分辩,只示意他先为笑剑钝治疗。
一探查笑剑钝的伤,饶是尚风悦多麽处变不惊也不免微微变了脸色,「伤他的人┅┅是谁?」
天不孤神秘一笑,「伤他之人,正是要我将他送至此处的人。」
尚风悦神色阴晴不定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开口留人∶「多谢阁下出手相助,如果您不嫌弃,不妨请暂留啸龙居,让极道一尽地主之谊。」
「那倒不必了。」
天不孤掩袖轻笑,虽然极力掩饰,仍旧可以听出声调带著微微的异国口音,「我帮这个忙,纯粹是为了还情┅┅既然恩情还了,那我与『他』便两清,谁也不欠谁了。」
本就不是多嘴之人,尚风悦也没有多问,做了个揖便将人送出啸龙居外。正要走出门口之时,天不孤像是随口想起了什麽一样地说著,「听闻笑剑钝本不是此境之人┅┅不知道一般的药理用在他身上,是否同样见效?」
勉强挤出笑容,尚风悦半咬牙地应道,「在下会格外注意。」
像是对他很有兴趣似地,天不孤倒也不急著走,露出促狭笑容,「『他』曾说极道先生是个难得的风流人物┅┅如今一见,果真不假。」
这个老爱拖人下水的混帐!尚风悦在心中暗骂。
当日尚有天不孤在场,他自然是不好说什麽;如今人在眼前了,尚风悦也就毫不客气地开骂,「你这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损友!每回棘手事便扔给我,自己躲在家里听风赏景喝茶看月亮┅┅你一点也不会心虚吗!?」
「能者自然多劳,好友也忒谦了。」
死死捏著手中折扇,以免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地往那颗可恶的头砸去,「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才会认识你!」
枫岫只是笑著喝茶,任由尚风悦嘟嘟嚷嚷地抱怨著。见对方的茶盏空了,尚风悦一边抱怨一边仍是不忘举起茶壶替他添满,「又是影神刀、又是天外之石┅┅我还听说你让曼 去了天都,你自己说,有没有这回事?」
低头浅抿了一口茶香,枫岫淡笑不语。然而纵使他不答言,尚风悦也早已猜测出几分,如今能让这个向来足不出户的懒鬼亲自上门来寻自己,只是更坐实了他的想法,「一入江湖无尽期┅┅好友可想清楚了?」
「天下事┅┅总要有人去做。」
尚风悦还待要劝,枫岫却一整肃容,慎重拱手道∶「这回当真是麻烦好友了。毕竟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只能托付给你。」
「极道又岂是会拿大事儿戏之辈?」
枫岫若是没个正经的胡说八道,自己还能端起脸色;可他难得如此认真的态度,反倒叫尚风悦不自在起来,「反正那两个『蛋』┅┅我会替好友仔仔细细地看管著,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蛋?」
枫岫先是一愣,忍俊不住地笑起来,「那可是来自上天界的珍稀之物──『天外之石』,居然被你说成蛋┅┅」
「明明就像两个蛋┅┅还不知道会孵出什麽来呢。」尚风悦自己说著说著也忍不住想笑,「不过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龙是生蛋的啊?噗,啊哈哈哈哈┅┅」
「好友。」枫岫故作一脸严肃,「蛋宝宝要是孵出来┅┅我会记得提醒他们叫你一声『娘』的。」
「枫、岫!!」
皙白面容顿时涨得通红,气呼呼地喝掉手里的茶,尚风悦 愤似地将茶盏重重放到桌上,扣地好大一声脆响。
枫岫忍不住又笑了,意味深长似地,「青花骨瓷的茶盏呢,你就这样丢著玩,也不怕心疼?」
捏著瓷盏,尚风悦犹不解恨,「就是我亲手砸碎了,也好过给那苹蠢龙笨手笨脚地洗著洗著就捏碎!」
枫岫这下可再也掌不住了,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笑什麽笑!我听著你这笑声就头皮发麻┅┅」
还没等尚风悦发完抱怨,一道爽朗的招呼声从三里之外便响了起来,「小悦小悦!你看我给你带了什麽┅┅」
「醉饮黄龙!你给我脱鞋!」雪白折扇在空中画出完美三圈半轨迹,准确地砸在来人头上。
一旁的枫岫含笑地点头为礼,「好久不见,看来醉饮黄龙先生气色不错,如此枫岫也放心了。」
「啊,是枫岫先生!」
醉饮黄龙连揉额头的时间都不浪费,立刻一把扑过来握住枫岫双手,「这次银戎的事情,我真不知道该怎麽谢你┅┅」
「醉饮黄龙你糊涂了,什麽『银戎』的┅┅我可不认识。」羽扇轻摇,枫岫神情平淡地笑著将事情撇得一乾二净。